對今人而言,隱逸不只是嘯傲山林、不問世事,更是一種在紛繁複雜的世事中保持一份寧靜、自由、內在升華的精神。我們是否可以學學先人的飄渺與曠達,因為與這亙古長流的富春江水相比,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尋古探幽,慎終追遠,或許我們能更自如地應對人生的磨難與艱辛。
江南水多,溝河港汊,縱橫交錯。流貫桐廬、富陽兩縣,綿延百公裡的富春江,因了文人墨客的垂顧,留下千古雋譽。
我曾經陪我祖父去瑤琳仙境旅遊時路過富春江,今次再來,中間隔了30年的光陰。
時值春分,一場新雨過後,我站在富春江邊等候渡船。近旁,風擺吐翠弱柳,遠處,雲繞淺絳山巒。因為遊客稀少,我們搭乘給員工送飯的快艇到達嚴子陵釣臺。
嚴子陵釣臺牌坊前,一江春水靜靜流淌。
水還是那個水,山還是那個山。六百多年前的元朝,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王朝。黃公望面對異族的統治的不暢,他或許憤懣過、疾吼過,但終究無法抗拒。於是,便採取了中國文人所慣有的消極退隱的方式。他在富春江邊結廬,讓坦蕩的江水平復心中的塊壘。但他的人生又並不在隱逸中沉淪,他開創了中國畫「淺絳山水」的技法,那「峰巒渾厚,草木華滋」的天真幽淡,一覽無遺地體現在那幅千古名畫《富春山居圖》中。你元朝「重武輕文」又何妨?我在此,江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而今,《富春山居圖》斷裂為《無用師卷》和《剩山圖》,黃公望並不知道,但那得了靈性的富春江水你又豈能說它不知?
沿著花崗巖石階緩步而上,山澗的泉水汩汩而出,偶有幾隻鶯鳥在林中繞轉。山是同樣的山,水是同樣的水。1500多年前南北朝,中國歷史上的大分裂時期,南朝梁代吳均的那篇《與朱元思書》,便是對富春江最生動的文字描繪: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使得吳均那樣的文學家只能在山水中尋覓理想的王國。富春江水無聲地接納了他們,滋養了他們,也使他們在遁世後領悟到了人之渺小與天地日月的亙古永恆。那膾炙人口的語句,不正是對富春江水滔滔不絕的讚美嗎?
我踱到「嚴先生祠」前,山是同樣的山,水是同樣的水。2000多年前,嚴子陵結廬在此。他的隱逸,並非時局動蕩,並非生不得志。「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的他在劉秀當上皇帝後,謀高官取顯爵,如囊中探物、易如反掌。但他偏偏來到富春江邊「披羊裘釣澤中」。這既是對官場的輕慢,亦是對未來審時度勢的清醒。中國文人懷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濟世之才,當他們在輔佐君王取得王位後,有的追求高官厚爵,欲享盡餘世榮華;有的卻尋找靈魂的終極自由,讓心靈歸於淡泊與寧靜。
而在朝堂之上這種自由、淡泊、寧靜是不存在的。「伴君如伴虎」,曾經的摯友、同學,一旦成為君臣後,便不會再有通常意義上的人倫。文人的孤傲讓一些超脫之人不願跪舔在天子腳下,於是,便有了嚴子陵這樣的曠世隱士。流雲歸山、止水繞屋的富春江水給予了他心靈的寧靜。後世文人對嚴子陵讚賞有加,而範仲淹更是在《嚴先生祠堂記》中,寫下了「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的曠古讚譽。
富春江水日夜流淌,它目睹了朝代更替、風雲變幻。30年前初訪,我還是一個剛出學堂的稚樸學生。30年後,我已鬢染微爽。30年的光陰,仿佛倏忽之間。
對今人而言,隱逸不只是嘯傲山林、不問世事,更是一種在紛繁複雜的世事中保持一份寧靜、自由、內在升華的精神。我們是否可以學學先人的飄渺與曠達?因為與這亙古長流的富春江水相比,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尋古探幽,慎終追遠,或許我們能更自如地應對人生的磨難與艱辛。這是我坐快艇離開嚴子陵釣臺時所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