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生活中確實會遇到許多問題。
對於我和妻子來講,住房始終是首要問題。我記得我從未和誰抱怨過。剛剛調進單位的時候我和妻子住在單位的辦公室裡。每天晚上我和妻子就擠在沙
發上睡覺,沙發敞口一側用幾把椅子擋住身體。八五年初我去外地參加職工優秀評選工作,只妻子一個人留在單位的沙發上。我在北京逗留了十五天,
妻子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打電話給我。後來有同事就長途電話問題私下裡表示不滿,主任還找我談了這個問題。當時我表示很大的歉意,我還願意由我
自己出那筆錢。由於全機關的電話費都放在一起結算,那筆錢就沒辦法搞清楚。那時我感到不安,特意提醒妻子以後不要打長途電話。我記得妻子點點
頭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如今回起起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問題。
整個辦公樓裡只有妻子和另外一個男人住宿。那個男人恰巧又住在單位的隔壁,牆壁是用纖維板隔成的,一些小釘子把它們固定在木格子上。兩個房間
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我還記得那個男人,一張黑紅臉,像農民一樣粗糙,說話的聲音嘶啞又尖銳。他每天晚上都要咳嗽並且不時從椅子上掉下去,轟
隆隆總要把隔壁的房客驚醒。我在的時候,妻子總要一驚死死抱住我然後平靜下來然後偷偷嘻笑。我想,當我不在只剩妻子一個人的時候,她肯定笑不
出來的。我了解妻子,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那麼這個年輕女人的那些夜晚肯定會驚悸萬分。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的那個同事能設身處地稍做思
考,他肯定會原諒一個女人在半夜裡掛長途電話給千裡之外的丈夫的過失。
後來,我們找到了一所房子,第四層,沒有暖氣煤氣連水也經常不供應,東北的春天和冬天很冷,沒有暖氣的住處不是因為屋裡還要結冰。每天晚上我
都和妻子擁抱入睡,不是因為我們如膠似漆,只因為我們彼此用身體取暖。那年秋天我到吉林市採訪的時候恰好妻子懷胎三月。在我走後的第七天妻子
就流產了。很容易就流產了。兩天沒有水吃,妻子拎著只桶下到四樓再轉到一個建築工地取水。回來的路上她小心翼翼,在爬第三層樓梯的時候她絆了
一下。她覺得小腹劇痛,她勉強上了四樓進了小房間就不能動了。她休克了幾分鐘醒過來。她躺著一動不動。她感到流出的血已經浸透了褲子。後來她
掙扎著找出一大捆衛生紙。傍晚的時候,她竟然能打電話給我。在電話裡她只說了一句:「快回來我需要你。」
我趕回家裡妻子正躺在床上,她的面色牆壁一樣蒼白連嘴唇也是白色的。她看著我,眼淚就無聲無息地沿著臉腮流到枕頭上。我覺得羞愧,我覺得自己
太低能竟無法保證妻子有一個最起碼的照顧。我一句話也說不出,我返身飛奔下樓去買東西,盡我的支付能力拼命採購。我背著抱著它們飛奔回來。妻
子支撐起身體,我過去讓她靠著我。她說:「沒事兒,就會好的。」
我轉過臉去,我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那一年我29歲,妻子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