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我會將李銀河教授關於性愛與婚姻的觀點分享給大家。
李銀河老師的丈夫是大家熟知的王小波,她也是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後。過去幾十年主要專注於性、性別與婚姻家庭的研究與調查,她的很多推論在近30年裡都已得到證實,她也在微博上經常與網友互動關於性愛與婚姻的話題,三觀十分正。
今天分享的是性愛篇,關於如何正確認識性高潮以及自慰是否真的有危害?
1.
如何正確認識性高潮?
性高潮是一個性學非常非常關注的問題,經過研究性學發現,人類的性高潮會有一個「四階段」的過程:
第一個階段就是興奮期,比如男性開始勃起,然後女性的乳房開始增大,然後還有伴隨著各種其它身體的變化;
然後進入第二個,叫平臺期,它就保持了這種興奮的狀態;
第三個階段,就叫做高潮期,這個時候就是男性的射精和女性陰道有節奏的收縮;
然後進入第四個時期,叫做消退期。這個東西是被實驗室研究的那些攝像機和各種各樣的測量確認出來的這樣一個過程。
關於性高潮,還是有一段歷史公案,男性沒什麼可說,大家的看法一致,比如射精是高潮。但是關於女性的性高潮,曾經弗洛伊德在他的時代提出來一個女性高潮分「陰蒂高潮」和「陰道高潮 」兩種,那麼陰蒂高潮是不成熟的表現,陰道高潮才是女性成熟的表現。
他這個話是從何說起呢,陰蒂高潮往往是通過刺激陰蒂的自慰達到的高潮,而這個陰道高潮是男性在性交的過程中,給她帶來的高潮,他覺得自慰的這種高潮,女性的角色是錯的,她是一個主動的,他認為女性在性活動過程中應該是被動角色,她的高潮應該也是被動的,由男性來給她帶來的。在她自慰的,通過觸摸陰蒂得到的高潮,就是一種主動的行為,所以不是成熟的女性,是不符合女性身份的這樣一種行為,它是女性還不成熟的表現。
這個理論到了美國非常著名的性學家、性治療家,一個叫馬斯特斯( William Howell Masters ),一個叫詹森( Virginia Eshelman Johnson ) ,馬斯特斯和詹森他們兩個人做了一件什麼事呢?他們對性行為、性高潮做了實驗室的研究,採用了很多最新的手段。
大家如果看過有一個美劇叫《性愛大師》,這個美劇是非常真實地描述了這個馬斯特斯和詹森整個的研究生涯,他們倆的關係。他們倆研究的時候,是用了很多可怕的辦法,比如把電極放在身上,就像我們做心電圖似的,各種各樣的測心跳,測脈搏。同時最最關鍵的是,他們發明了一種玻璃管放在陰道裡,玻璃管是中空的,然后里面放上一個小小的攝像頭,把女性高潮時候的過程整個拍攝下來了。
他們研究的一個重要的結果,就是推翻了弗洛伊德的陰蒂高潮和陰道高潮的這種區別。因為他發現這個過程當中,所謂的這種區分並不存在,女性的高潮都如上述所說的四階段的過程,無論是通過自慰得到的還是通過性交得到的,都是這樣一個同樣的過程,這就否定了弗洛伊德的理論。
後來在馬斯特斯和詹森之後有一位叫格拉森·伯格的性學家,他又發現了一個在女性的陰道前壁 5 釐米處有一個敏感點,這個敏感點很容易引起導致性興奮,她在高潮到來的時候會射液,後來有一些從日本引進來的話叫「潮吹」,指的就是這個。
她在高潮時候的那種射液,經過化驗是一種和男性的精液成分接近的東西,這個東西又有點像是區分了陰蒂高潮和 G 點高潮。後來人們就用格拉森·伯格名字的第一個字,就是 G ,來命名新發現的這個性敏感點,就叫它 G 點。
實際上通過 G 點和刺激陰蒂引發的這個高潮,還是同一個過程,它並不是兩個過程,它不是說能夠區分出來哪一個是不成熟的,或者哪一個是成熟的。最終大家通過這樣一個爭論,認識了女性和男性實際上都是經過這個四階段的這樣一個過程,這樣一個科學的定論。
關於男性高潮和女性高潮有什麼不同,這個問題我們可以這樣說,男性除了極少數有器質性疾病的人,他在一生中接近百分之百的會經歷性高潮,但是女性,通過社會調查發現有比例很小的一部分人,從來終生沒有經歷過性高潮。那麼這個比例我們在各國看,可能有的 6% 、 7% 、8% ,沒有超過 10% 的。
我們看到的唯一的一個例外,是在我們中國 2014 年做的一個全國抽樣調查,其中 60 到 64 歲年齡組的婦女當中終生沒有過性高潮的是 28% ,這個數據實在是太高了。這個歲數的人都是差不多 40 後、50 後,這樣的人,她們成長的青春期,整個一生的環境是很不正常的,是非常的反性禁慾的,也沒有性教育,沒有人給她講性高潮的事情,完全在黑暗之中,既然就能夠達到這麼高的比例。
這個也說明了男女性高潮的一個區別,就是男性會自然而然地得到性高潮,女性有一個學習的過程,摸索的過程,這個應該說是男女的性高潮的一個區別。
2.
自慰真的有害嗎?
人類對自慰的態度處置有一個長遠的歷史,有非常激烈的鬥爭,在這個鬥爭中,肯定它的和否定它的,有時候態度非常激烈,所以我想來先給大家回顧一下在人類對待自慰這個問題的長時間的爭議。
最早我們發現有文獻記載,在 18 世紀歐洲有一些醫師,他們提出了「自慰有害論」,他們提出來的主要是,當時把很多很多的疾病和自慰連在一起,當時這個醫學還沒有特別的發達,對於好多身體現象,它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醫學還沒有真正地發展起來,所以會出現誤解和聯想。
當時這一批醫生就寫了好多小冊子和書,提出這樣一種學說,就說自慰會導致很多匪夷所思的病,比較直觀的什麼導致睡眠不好,精神萎靡,然後就比較邪乎了:肺結核、導致神經分裂、癲癇、以及各種各樣挺奇怪的病。自慰能夠導致的疾病有那麼幾十種,這是當時 18 世紀時候人的看法。
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大家可能知道法國最著名的 20 世紀的大學問家福柯( Michel Foucault ),他有一次說,說中國人現在對自慰的看法停留在法國 18 世紀,因為中國很多很多人還認為自慰是有害的。
認為自慰有害以後,然後就有種種的治療,說有一些男孩、女孩自慰有點成癮了或者什麼的,然後這些家長就覺得他得了很恐怖的病,因為自慰那麼有害,它會導致那麼多病,就得想辦法治療。
其中我們看到史籍裡面有記載的,有一個治療女孩自慰的手術,當時是有很多人去做這個手術,就是用烙鐵在她的大陰唇上,左邊點兩下,然後右邊點兩下,然後在陰蒂點一下,然後把陰蒂燒掉,用這樣的辦法來治療自慰。這樣肯定陰蒂沒有了,這個女孩就不自慰的,就弄好了,這種做法現在聽來簡直是太恐怖了。
直到現在在非洲的一些國家,還會有那種女孩的陰部環切術,也有人管它叫陰部的割禮,也是把大陰唇、小陰唇、陰蒂,全部把它割掉,這種手術在女孩 7 、8 歲的時候就會做,而且做得相當的普遍,據說在蘇丹好像有 85% 的女孩都是做了的。
這個是一個非常非常嚴重的一個話題了,自慰到底是有害無害。
可是在現代的性學研究,就認為自慰是完全無害的,通過科學手段研究發現,自慰所導致的高潮的過程和性交是一模一樣的,從解剖學上看是完全相同的一個過程。
那如果你說自慰有害,那性交就有害,那人們只能得出這麼樣一個結論。因為這兩件事,它在身體裡的發生的過程和整個的生理的各種變化是一模一樣的。那自慰怎麼能是有害的呢?你要說自慰有害,那性交就是有害,如果你說性交有害,人類怎麼繁衍呢?
整個過程,就是鬥爭還一直有,雖然現代科學已經發現是這麼回事了,但是人們從那個時候的慣性思維,另外有一些,比如說在《聖經》把自慰也叫做「俄南之罪」。他寫的有一位射精射到了外面,沒有射到陰道裡面,這叫「俄南之罪」。所以宗教裡面也是有反對的,像傳教士,他們從禁慾的角度,也都禁止人們做這種自慰的行動,這種行為,這個東西就使得把自慰妖魔化的這種思潮還是非常非常強烈的。
比如說現在我們中國也有好多「戒色吧」,專門就在傳播自慰有害的理論,他們也沒有特別多的依據,但是就說自慰有害。說自慰有害這個事情,時間也是很長歷史很悠久的,而且現在在很多國家,像在非洲就有女性的陰部割禮,它還是一種普遍的實踐,所以這個思潮還是很強勁的。
我記得中國也有一個網,他們做出了一些事非常驚人,比如說某一年在廣州的性文化節上,我們有一位性學老師在做報告的時候,他們就上去潑糞,後來大家都知道她們叫「潑糞大媽」。
有一回很偶然地看到他們對我有一個評論,因為她們也給我潑糞了,他們把我的照片放大了,然後潑糞什麼的,我看她們說什麼呢,她們說李銀河居然認為自慰是無害的。宣揚自慰無害論,這是我的一個罪名。
所以你從這兒可以看出來,在民間,在社會上,自慰是有害還是無害,這始終是一個大的爭論。但是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性學的最新科學研究,是持自慰無害論的。因為最主要的依據,也是在實驗室裡研究出來的,就是發現自慰到高潮的那個過程和性交的過程在身體裡是一模一樣的,所以它就是無害的,可以說是完全無害的。
所以現在性學一般都是持這種觀點,但是這種觀點,要讓大家接受,恐怕還要有一段時間,就是因為自慰有害論的歷史也是很悠久的,它的實踐也是挺殘酷的,一直延續到現在。
性學除了研究人們的各種各樣的性行為本身,它也會研究某一種行為的發生概率,在自慰的問題上,全世界的統計是,男性裡自慰率接近 100% ,女性是 70% 。
自慰有沒有一個度的問題,這個是挺重要的,什麼東西都是適可而止,所以我們中國一個在講中庸,中國最古老的智慧就是中庸,過猶不及,什麼東西還是有一個度的。
自慰雖然是無害的,就像性交無害一樣,但是你要是過度了就不好了,這個東西就跟吃飯一樣,吃飯你要吃到飽,或者現在有人在吃八成飽、七成飽、六成飽,就是為了身體健康,不要太胖什麼的。那你要是十成飽,甚至是吃撐了,這個東西就有害了,它就對身體不益,有害了。
適度的自慰是無害的,但是過度那就有害了,這個有害跟我們剛才所說的那個自慰無害論是兩個層面,就是兩個概念。你可以這樣理解,自慰有害無害就像問性交有害還是無害一樣,那我們回答肯定是無害,還有就說更能幫助你理解,吃飯有害無害,那我們肯定說無害。
但是第二個問題就是,如果要是過度了,什麼東西過了度,這個無害的東西可能會導致一些身體的危害了,就會變有害,這是另外一個層面的有害的問題。
那麼這個度到底在哪裡?這又是一個問題了。有一回我跟一群性學家在討論這個問題,我們中國有一位最老最老的性學家叫阮芳賦,最早改革開放初期他出了一本《性知識手冊》,這個《性知識手冊》賣了成千上萬,幾十萬,上百萬本,因為這是當時唯一一本關於性知識的書,他也是一個老性學家,80 多了。有一次我就當面問過他,我說性這個東西,這個度,這個東西到底是多好呢,還是少好呢?
他馬上應了一句,當然是越多越好了,就是多多益善,這是一個性學的基本看法。但是到底什麼就叫過度了呢?現在有人在講性癮,怎麼就叫上癮了,過度了,這個度在哪裡呢?
度就在還能不能高潮,這是一個尺度,這是一個標誌。
如果你還可以高潮的話,那就不過度,如果已經不可以高潮了,你還強求,那就是過度了。所以我們可以這樣來把握這個度,就是吃飯是件好事,但是別吃撐著了。這個度在哪兒呢,就是你吃飽了那個時候就是度。
性這個東西當然是好事,說這個東西本身就有害,就導致各種各樣的疾病,導致癲癇,導致肺結核,是特別愚昧的一些看法。這個性,自慰,這個東西本身是好事,但是它也有個度,那它這個度在哪兒呢,就是不能高潮了,在不能高潮以後,你要是還要強求的話,那它可能就會有害了。
題圖:李銀河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