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03 14:14:59 | 來源:中國法院網 | 作者:吳家寶
往事如煙。那是在一九七二年的春天,我們生產隊首次迎來了一個從本縣城裡「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女知識青年,她名叫胡曉嫻,她個頭有一米六五左右,年齡當時也就是十七八歲,皮膚白皙,紮起的兩條粗粗黝黑的辮子直垂到腰際,戴著一副眼鏡,說話文氣,講話的聲音還特別好聽。她來不足三個月,就能把隊裡社員的每家情況記得清清楚楚。
像我這樣當時十來歲的小夥伴在隊裡也有近六七人,我們常常在星期天,學校不上課的時候就去到她的住處玩,喜歡聽她講枕頭邊厚厚的那本書裡故事,喜歡她教我們在課堂上不懂的作業題,更是喜歡她那整潔的環境,儘管她住的與我們是一樣的土坯草房,但她床的四周卻貼上了白紙,被褥疊的齊整,藍白相間的格子布床單連一絲皺紋都沒有,屋裡的地面清掃的乾乾淨淨,空氣裡還隱隱瀰漫著淡淡的香氣。不知為什麼,在眾多的小夥伴中,她好像是特別喜歡我,每每在她發糖果或是餅乾的時候,總是多給些。有一次她與我的二姐下田鋤地,她就對我二姐說,你的這個弟弟將來肯定不會吃農村這碗飯的,二姐問你咋能知道的?她就貼著二姐耳邊小聲說,這隊裡的孩子她都仔細端詳過了,他們都沒什麼大的出息,只有你弟弟將來是個端鐵飯碗的料。二姐嘿嘿一笑說,看不出你還會給人家看相算命呢,說我現在二年級了,連個乘法口訣都背不全呢,笨得簡直像頭豬。她見二姐不信,說你看我預言的準不準吧,不出十年,你弟弟的前程自有分曉。
我那時候不知道啥是鐵飯碗,只知道天天吃飯時手裡端的是粗瓷碗。那天晚上二姐在全家圍坐一起吃飯時,才把胡曉嫻對她說的話講給父母親及三個哥哥聽,記得當時他們不約而同地一起朝我的臉看,我一時懵了,不知道哪兒又犯錯了,估計又要挨揍,約幾秒鐘的沉靜,只見全家都是放聲大笑,他們手裡的碗在笑聲中是不停地搖晃,大哥笑的更是眼淚快下來了。大哥指著我說,他要是這輩子能端上鐵飯碗,恐怕是太陽從西邊出嘍。
每年的農曆七月三十,我們這兒有九華山趕廟會(俗稱趕山會)的習俗,就是那年,我們隊裡好幾個與二姐差不多大的姐妹,帶著各自的弟弟妹妹去縣城趕廟會,說是趕廟會,其實也就是想開開眼界,買點廉價的便宜貨罷了。出城在回家的中途,碰巧遇見了也趕廟會朝家走的胡曉嫻,她見到我們十幾個人,就非常客氣地邀請我們都到她家去認認門,二姐她們推辭不去,說怕給你家添麻煩,胡曉嫻卻一下子拉住我的手,率先把我從人群中拽出來,很堅定地朝她家也就是現在的鳳陽師範學校走去,當我回頭看時,二姐及一行人都魚貫跟著來了。約十多分鐘,她就對我們說前面的瓦房就是她的家了。剛到她的家門口,就聽她喊道:「爸、媽,你們快出來迎啊,我們隊的社員來了,」緊接著她又喊道:「我上次對你們說的家美姐的弟弟家寶小朋友也來了。」
這時,我看見從屋裡出來一個也戴著眼鏡的叔叔和腰裡圍著圍裙的阿姨,他們見到我們立在門前,很熱情地把我們讓進屋,又是倒茶又是搬凳子。阿姨從裡屋端出一盆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吃的時候才知道叫板慄。板慄的皮厚且結實,裡面的果仁不容易吃到嘴裡,來的幾個小夥伴就雙手抓得滿滿的慄子直朝左右口袋裡裝,我當時站在二姐的身邊是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在以前就是由於我吃像失態,被二姐回家告發過,被母親用鞋底痛打了一頓。可能是我的舉動被胡曉嫻他家人看到了,她的爸爸看看女兒胡曉嫻,說你跟我們講的是不是他這個孩子呀,胡曉嫻說就是他。她的爸爸這時也到盆裡抓了一大把板慄,要朝我的口袋裡塞,我緊緊地把口袋捂住,驚恐地昂頭看著二姐臉上表情的變化,看見二姐微笑著點了一下頭,才敢把捂住口袋的手鬆開。她的爸爸慈祥地對我說:「拿著吧,你曉嫻姐姐可沒少在我們面前說到過你呢,說你長大以後有出息,那你長大以後想幹什麼呀?」我怯聲聲地答道:「想當解放軍。」「想當一名解放軍好啊,能扛槍保衛祖國,但要當解放軍就要多多地讀書,上課時腦袋一定不能開小差,要好好學習,你知道了嗎?」我點點頭表明了認同。交談中,我才知道胡曉嫻的父親是教物理的,她的媽媽是教英語的。臨到我們回家時,我和二姐走在最後,胡曉嫻的爸爸撫摸著我的頭小聲對二姐說,你這個弟弟確實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似乎是膽量比別的孩子小了些,但將來也未必是件壞事,他眉宇間有股靈氣,叫你弟弟好好讀書,將來不只是能端鐵飯碗,還有可能端上金飯碗的呢。
也許是受到強烈的心理暗示,同時也銘記了曉嫻父親胡老師的諄諄教導。此後在課堂,我就比其他的同學用心學習,上課注意聽講,晚上睡覺前多看會兒書本,且日後養成在床上的閱讀習慣,以至於現在仍然能保持。就像美國哈佛大學曾經研究的那樣,人的成功與否,基本不看他以前是如何的優秀,主要是看他每天晚上八點至十點鐘之間的兩小時在幹什麼,如果他數年如一日從事一件有意義的事業,那麼他一定會成功的。我可能就在那個時候的晚上多看了幾十分鐘的書吧。一九八二年秋,縣裡招收33名司法幹警,當時是需要警察21人,法院書記員12人,我報名參加了考試,結果是順利地被選進了法院,目前我從事法官職業已有二十七個年頭。
我認為,這世上的職業本就沒什麼泥飯碗、鐵飯碗和金飯碗之分,每一行你只要用心去做,都會是金飯碗,正所謂行行出狀元。即使你有了金飯碗,如若沒有職業操守,那所謂的金飯碗也會給弄丟的,像我周圍的好幾個朋友包括我的同班同學,在學校時成績優異,也是很有靈氣的,參加工作後進步很快,十多年前就是縣局級幹部,但他於三年前因犯受賄罪被處十年徒刑,別說是金飯碗,現在連泥飯碗也沒了。我們法官的職業固然在社會上的地位比較高,但若是你不勤政敬業,不用公心來處理案件,貪贓枉法,就是用鑽石打磨的碗也會被摔碎的。現在很流行的一句話:「人生最最痛苦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人正吃著飯呢,碗沒了。」
我恐懼在吃飯時被人突然奪掉碗的那一瞬間,每想到這一幕,就如同站在懸崖邊上,一頭扎進了腳下的無底深淵。
作者單位:安徽省鳳陽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