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晚安」。
很難想像,印度人把這樣簡單的日常對話,發展成一個日活過500萬的應用,這就是ShareChat。
不過,它的聯合創始人Ankush Sachdeva是你能想像的最典型的科技公司創始人。
年輕有活力,中產出身,名校畢業,語速非常快。三月灑紅節的前一天,志象網在ShareChat位於班加羅爾Koramangala區Forum Mall商場對面的辦公室採訪了他。
ShareChat佔據了整棟樓的二層和三層,也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員工已經從去年1月的50人增長到了現在超過130人,它不久就要搬到附近的新址。
玻璃牆的標識上寫著Mohalla Tech Private Limited,公司的名稱保留了此前的版本。Mohalla是印地語裡「鄰裡」的意思,是三位創始人在ShareChat之前推出的一款IIT坎普爾街景遊戲,也與現在ShareChat的本地語言社區不謀而合。
2012年,Ankush在雅虎的一次科技比賽中遇到了IIT坎普爾的學長Bhanu Singh和Farid Ahsan,他們分獲不同組別的冠軍,在冠軍晚宴中相遇。此後就一起開發不同的產品,在ShareChat之前,他們一起開發了13款產品,Mohalla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Mohalla,他們還開發過房地產門戶網站、IIT坎普爾匿名配對軟體、德裡犯罪熱力圖等多款產品,在為一款辯論產品找流量時,Ankush發現了一片新大陸——在板球明星Sachin Tendulkar的一個Facebook粉絲群裡,有成千上萬的用戶用印地語,在評論裡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要別人給自己在WhatsApp上發送Sachin的壁紙。
「這是一個不會說英語、但是對內容非常饑渴的受眾群體,以至於他們要繞這麼一大圈來獲取內容。」Ankush對志象網說,過去他和他的IIT同學活在一個泡沫裡,看不見這些人,還以為「世界是英文的」。
於是在2014年12月,專為方言受眾開發的ShareChat問世,它的雛形是一個方言聊天室,用戶用方言聊天,自動向用戶發送圖片等內容。經過兩次迭代,2015年10月,ShareChat進化成了如今信息流的形式。
三年之後,ShareChat已經有了4500萬月活用戶,每月有10億次分享到WhatsApp。它已經吸引了光速創投、小米投資、晨興資本等投資人,Ankush告訴志象網,還有非常多的投資人對它表示了興趣,其中有不少目光來自中國。
採訪實錄
志象網:你們是怎麼想到要做ShareChat這樣一款產品的?
Ankush:我和我的其他兩位聯合創始人在2012年認識,之後我們就在IIT坎普爾的校園裡一起不停地創建產品。我們做過房地產門戶網站、德裡犯罪熱力圖等,還曾經組建過一個16個人的隊伍,每天就在IIT校園的公共區域工作,有時候甚至到凌晨四點。
ShareChat之前,我們三個在大學期間開發了13種不同的產品。比如說一個IIT坎普爾的街景遊戲,還有一個叫Puppy Love的匿名配對遊戲,是當時IIT坎普爾的Tinder,一直到現在,每年的情人節IIT坎普爾還會再運行這個程序。
做Puppy Love之前,我去問了十個女同學,她們都說自己不會參與。但最終我們開發出了一個後端都看不到用戶信息的程序,很多人來參加,那次我們有了50對匹配,要知道當時IIT坎普爾的男女比例是1-10。
這讓我意識到,消費者並不真正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但是如果你開發出一個真的滿足需求的產品,就不愁用戶。
後來,我們又開發了一款辯論平臺的產品,為了獲得一些流量,我隨機在Facebook群組裡分享一些連結。然後我在Facebook小組中發現了Sachin Tendulkar粉絲的一個帖子,說留下你的電話號碼,我組建一個關於Sachin的WhatsApp群拉你進去,下面有上萬條評論,和上萬個電話號碼。
當時,印度正在討論什麼是網際網路隱私之類的問題。但實際上人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用印地語在WhatsApp群裡聊天去獲取內容,來滿足自己對內容的需求。
這是我們得到的第一個信號:這是一個不會說英語、但是對內容非常饑渴的受眾群體,以至於他們要跨越這麼大一個循環來獲取內容。
他們來自二三線城市、在WhatsApp上用著PS過的頭像和「中二」的暱稱,二十多歲。這是一個非常不同、對內容很饑渴的用戶,我們永遠不會在Facebook上看到他們,但他們也許才是那「大多數人」。
我們就想嘗試做一款本地語言的產品,就有了ShareChat。
志象網:ShareChat是如何進化到目前這個形態的?
Ankush:目前的版本誕生於2015年10月,這是經過三次大的更新後的一個版本。誕生於2014年12月的初代ShareChat是一個聊天室,第二代是一個聊天機器人,然後才是現在的信息流模式。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學習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改進了產品。
第一個產品是聊天室,因為我們希望儘可能接近WhatsApp,但可以為用戶提供內容。就像一個WhatsApp群組一樣,用戶在裡面聊天,每20條信息就會自動出現一張牆紙之類。ShareChat這個名字也是當時確定的,選了兩個最簡單、易搜索的英文單詞。
但我們很快發現聊天室行不通,一是很難規模化,二是用戶是來找內容的,無意義的聊天其實沒什麼必要。
所以我們轉到了做一個聊天機器人,用戶用印度語說「給我一張Sachin的壁紙」,就會收到一張壁紙,然後用戶不斷說「再來一張」就會再收到。然後我們發現,用戶來了都會不斷說「再來一張」,收集一些壁紙然後離開。
然後我們就轉到了信息流,用戶不用一直說「再來一張」,而是會收到一個信息流推送,輔以標籤分類功能,用戶可以選擇標籤來瀏覽內容。
當時那個版本很簡單,沒有個人資料,也沒有關注、評論這些功能,就是一個簡單的工具,讓你來找到內容並分享到WhatsApp,我們當時所做的所有優化都只是為了方便分享。 因此,我們平臺上的大部分內容就是「早安」、「晚安」或者是笑話之類的,這是你想分享給你的家人、朋友的內容。
但後來我們慢慢發現,即使「早安」、「晚安」之類的,用戶也會用編輯軟體標上自己的名字,來讓自己製作的內容與自己匹配,那時候我們才開始允許用戶創建自己的個人資料、頭像、互相關注等。但當時大多數用戶來ShareChat,還是只為了把內容分享出去。
換句話說,我們從未沒有打算建立一個社交媒體,我們以為我們將構建一個內容分享平臺。
但是在2017年中期,ShareChat上的內容開始超過了用戶在WhatsApp上分享的內容,用戶開始為ShareChat上的用戶生產內容,而不是只為了分享在WhatsApp上。
像「早安」、「晚安」之類的就是單純為了在WhatsApp上消費的內容,但我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用戶生產一些給ShareChat上的粉絲消費的內容,比如說詩歌。當我們看到這一點時,我們開始調整算法,促進平臺內部的內容消費,比如說增加了點讚、收藏等功能,之後,平臺內容的多樣性開始飆升,比如說信仰、星座、時尚,生活方式等。這些內容你不會分享去WhatsApp,但是你會點讚。
之後我們的內容數量、用戶留存都開始飆升,之前大家只是來分享「早安」、「晚安」圖片,但現在他們在我們平臺上可以獲取本地語言的完整內容。我們實際上取代了WhatsApp群組。
慢慢地,明星、政治家也開始對我們感興趣,我們又開始做相關的內容。
志象網:你如何看待印度的UGC內容生產?
Ankush:我們現在所有的內容都是UGC,現在每月有3000萬獨特內容。
用戶旺盛的創造力實際上也比我預期的要好得多。我感覺,一旦人們獲得智慧型手機和廉價網絡,首先他們就會找內容,然後開始展示自己。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一種獲得社會資本的方式,來讓他們感覺到自己的重要性。
就像在學校裡,足球隊隊長會成為最受歡迎的人,爬上社交階梯的頂層一樣,人天生就喜歡競爭。但很多人在畢業之後,就沒有一種方式來讓他們找到這種「頭銜」,他們渴望建立一個社會資本。如果化化妝、發布一個有趣的短短視頻能讓他們獲得關注,他們就會這麼做。
所以你的社會資本就變成了,你在抖音、ShareChat上有多受歡迎,這就是我們正在創造的一種遊戲。
志象網:你們的UGC內容與抖音等短視頻平臺有何不同?
Ankush:如果你看抖音和類似的產品,只有少數的創作者可以脫穎而出,你要麼非常好看,或者非常有才華,才能在抖音上火起來。這其實也限制了你最終可以吸引的內容生產者數量。
與抖音不同,你肯定有一些東西想要分享,是非常隨意和自然的,比如說一些本地社區的東西,你就隨手發在ShareChat上。
比如說一個虔誠的阿姨去寺廟裡,錄了一段視頻,說「我的神啊」,她並不是想火,只是想分享,然後下面也就會有很多人,可能也是一樣的阿姨評論說「我的神啊」。
我們平臺上也有人想發布一些精彩的圖片,但也有人就只是單純地想分享和評論,他們沒有任何壓力,也不會受到評判。
所以這種隨意的創作中包含了很多溫暖,而不是一場殘酷的競爭。用戶不用表現得像一個一個演員,在這裡他們更平靜、更自然。就像在發布WhatsApp狀態時,我也發在ShareChat上一樣,看它如何發展。
志象網:你們現在的收入模式如何?
Ankush:我們目前唯一在做的,和所有的社交平臺一樣,就是推廣一些帖子。 我們現在也在做一些不同模型的小規模廣告投放試點,但沒有大規模實施。
但我們潛在的變現方式有很多,很有意思。每當公務考試結果公布的前一天,ShareChat上都會出現一個標籤,結果出來之後,他們會一直在平臺上討論,每年也都有人來分享試題的樣本,然後就會上熱搜,關於準備考試以及獲得考試結果等等。
在線下,人們仍然會花50盧比,在網吧裡提交報名表、查詢考試結果等。所有這些都可以很容易地變現。
對於這些用戶而言,網際網路的定義非常有限。他們不像我們,可以用谷歌以及接入整個網際網路。 對於他們來說,很多方言的網站甚至都沒有出現。如果你要搜索德國的首都,你會使用谷歌,但他們會去YouTube搜索一個視頻,聽一個人來講解。YouTube已成為他們默認的搜尋引擎,而不是谷歌。
所以他們的觀念和我們非常不一樣,有很多非常有趣的方法可以讓你變現。
此前,也有很多先例,像我們這樣的公司可以賺得盆滿缽滿。就像Facebook剛出現時,人們也會懷疑它能否賺錢,但它已經超越了所有人們的期望,現在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公司之一。
在中國有類似的故事,微信、快手等等,甚至我也聽說,一開始沒人相信快手可以將自己的用戶變現,但他們做得很好。
所以我認為,先規模化然後賺錢的例子很多。關鍵問題還是如何繼續提升規模,如何捕獲整體可獲取的市場。這是一個大家都在想的問題,有一天變現會來的,這是一個何時變現而不是如何變現的問題,但不是現在。
志象網:在此前的地方選舉中,很多政客開始在ShareChat和類似平臺上做廣告。這部分你們有進行變現嗎?
Ankush:我們還沒有對此進行變現。
目前我們平臺上大約認證了的政黨人士有100個左右,但還有很多沒有認證,因為他們也是自然到這個平臺上來的,我們還沒有一一去核實。
我們平臺上聚集了很多他們想要去影響的用戶,他們是很多新網際網路用戶,18、19歲,很可能是第一次參與投票,他們也很興奮。政黨當然也看得明白,他們也正在探索這個平臺。
志象網:在選舉期間,Facebook、WhatsApp都提出了一些控制虛假新聞的計劃,你們有沒有類似的舉措?
Ankush:我們也與選舉委員會進行著緊密的聯繫。我們昨天和Twitter和Facebook等一起開會,與選舉委員會一起合作。我們有一個與這些監管機構建立的溝通渠道,以防出現假新聞或出現其他問題,我們建立了一個修正機制,可以將驗證了的假新聞刪除。
這個事情我們與第三方的事實核查機構來合作,而不是用人工智慧。
假新聞是一個非常主觀的事情,需要專家來驗證。你必須保證言論自由,同時不要讓假新聞肆虐,這中間的尺度很難把握。我們認為這不能通過人工智慧來完成,尤其是如果這個消息是Odiya語,你沒有足夠的語庫來讓人工智慧判斷它是個假新聞。
當然,我們的用戶也可以舉報,這也是一個社區的信號,來驗證這是否是假新聞。我們還有另外一種信號,就是對此前有過類似行為的用戶,會有更大的可能性,來進行驗證。
你可以使用這些信號,通過人工智慧來排列假新聞的可能性,但是人工智慧無法做出最後的決定。
所以一是人工智慧,二是和事實核查機構合作,三是和選舉委員會合作。如果有假新聞出現在我們的平臺上,選舉委員會通知我們後,我們會在三個小時之類刪除,這是我們現在的優先事項,所以三小時實際上是我們自己的自我規範。
志象網:你們目前獲取用戶的渠道都有哪些?
Ankush:我們目前在Facebook和WhatsApp上也有廣告。另外,許多人在WhatsApp上發現了我們,因為我們每個月都有大約10次從ShareChat分享到WhatsApp上,每一個內容都會帶有我們的Logo,和圖片說「在ShareChat上發現這些」,所以很多人通過這個渠道來發現我們。我們也在和手機廠商合作做一些嘗試,這部分不是很大一塊,但我們在合作嘗試一些東西,目前不是我們獲得用戶的重要渠道。
志象網:小米和晨興都是你們的投資人。你認為中國投資人除了資本之外,還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Ankush:我感覺中國生活在未來。中國在商業模式方面甚至比美國更先進,中國的人口又與印度的人口狀況更為相似。因此,看看中國的情況,我們就可以感覺到不同的產品如何發展。比如說像微博、微信,還有失敗了的人人。中國有很多失敗的故事,也有很多成功的故事。
之後,又出現了許多不同類型的產品,比如快手和抖音等。這些產品的出現讓我們看到,在特定的場景下,大量的人群會如何選擇。去預測十億人的下一個趨勢,這實際上是一個非常難的問題。但是,熟悉中國創業生態系統中的人就可能有一些假設,在這種情況下,印度也可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志象網:現在字節跳動在印度動作很大,他們推出了Helo,還有其他幾個中國公司也推出了類似的本地語言內容產品。你認為你們的優勢在哪裡?
Ankush:首先是我們的規模更大,因為我們有先發優勢。
其次,大多數仿品的策略都是,通過大規模的營銷以擴大規模。但是當你做大量的營銷時,你就不會有機地獲得一些內容生產者。你暫時性地得到了很多內容消費者,但用戶並沒有產生粘性,不會在你的平臺上創作。而我們擁有最多樣化、數量最多的創作者,他們可以免費地創作內容。
花錢來獲得內容很容易,但在我們的平臺上,用戶是出於愛好在創作,因為他們已經在平臺上獲得了一定數量的粉絲,這個你不能砸錢來複製。我認為這是我們的關鍵優勢。
但當然了,我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機會,所以我們希望其他公司來參與競爭。沒有人會把這樣一個100億美元的市場忽略掉,所以我們也預期到了會出現競爭。
志象網:之前你們起訴了Helo,他們複製了你們的界面和名字之類的。Helo和類似的平臺有沒有影響到你們的用戶留存或者參與度?
Ankush:我們的用戶數量和參與度並沒有受到影響。我們的產品仍然有辨識度,用戶可以認出來,他們看到一個彩色形狀的標識時,就會認出我們。 我們現在已經進入市場三四年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標誌。
我認為這些是大家都會使用的策略。說到底,當新的競爭對手入局,他們就會引發很多關注。而我們的用戶有很多又都是網際網路的新用戶,他們沒有基本的篩選,會加入Facebook、Instagram、ShareChat或任何其他平臺。最終,他們將嘗試一堆平臺,然後最好的產品將獲勝。
之前,我們必須要跟Facebook、Instagram、Twitter三個競爭,而現在我們有更多的競爭對手。但最終問題都在於,你需要做出最好的產品用戶才會留下來。也就是說根本的問題並沒有改變,以前有N個對手,現在我們有N+1個。
但當一個懷揣巨資的巨頭入場時,他會讓整個市場變得更貴。最終還是要建立一個好的產品,我認為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太多的人在進行競爭。
志象網:不久之前你們收購了短視頻平臺Clip,是在短視頻領域有什麼計劃嗎?
Ankush:所以我們並不打算進入短視頻領域。Clip不是與我們類似,但也是相鄰的產品,所以我認為讓它成為系統的一部分是有意義的。但我們沒有計劃進軍短視頻的計劃。所以,它不會有很大的變化,會繼續保持獨立運營。
志象網:目前ShareChat最大的開支是什麼?營銷支出如何?
Ankush:最大的開支仍然是伺服器成本,因為印度人喜歡消費大量內容,尤其是視頻。在Jio出現之前,我們有更多的文本,伺服器成本非常低。隨著Jio的出現,現在我們有了更多視頻和圖片,視頻通常具有比文本需要更高的伺服器成本,這是最大的一部分開支。
我們也有營銷成本,現在也有足夠的資金進行營銷,全都是線上的營銷。但最大的支出仍是伺服器成本,但相對於純短視頻平臺而言,我們的伺服器成本仍然很低。
志象網:你所在的市場競爭非常激烈,近期有任何融資計劃嗎?
Ankush:有很多投資人向我們表示了興趣。每個人都看好這一領域,投資者稱它為「鑽石收割地」,因為作為一個UGC平臺,只要你獲得了規模,運營成本會非常低。人們基本上都是免費提供內容,並且通過競爭來生產更能吸引用戶的內容。
這是一個偉大的商業模式,在運營上非常精簡,而且變現上基本上就是與GDP同步,所以就像是在投資印度的GDP一樣。
所以,這對任何投資者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因此有很多人對我們表示了興趣。我們正在進行討論,但並沒有任何具體的計劃來關閉融資或之類的。
志象網:有來自中國的投資人表示了興趣嗎?
Ankush:有很多。你認為中國有多少公司可以做這種投資呢?我們一直在接觸。
作者:羅瑞垚,本文原創首發於志象網微信公眾號(ID:passagegro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