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背兒子遺體回家父母:立志修好下山泥路

2020-12-20 搜狐網

  現在,這個39歲的男人只能用忙碌的方式,來暫時麻木自己,不讓自己想起這一切。

  走在連山坡村雨後泥濘的山路上,程林祥總會產生一些幻覺。

  有時,大兒子程磊會突然出現在他身邊,還是七八歲時的模樣。兒子牽著他的手,高高揚起下巴問:「爹爹,咱家什麼時候能買一輛汽車啊?」

  有時,他也會隱約看見父親程瑞全走在前面不遠處。老人裹著穿了10多年的藍色圍裙,背著背簍,拎著一把鋤頭,鋤去路面上突出的山石。

  但大多數時候,這個中年人不得不回過神來面對殘酷的現實:自己的大兒子和父親,都已經不在了。

  去年的「5·12」大地震中,映秀鎮漩口中學的高一學生程磊,在倒塌的校舍中遇難。程林祥與妻子劉志珍,冒著餘震,步行了50裡山路,把17歲兒子的遺體背回了家鄉水磨鎮連山坡村,並把兒子安葬在家後面的山坡上。

  上個月,程林祥70歲的老父親程瑞全,又在家門口這條山路上出了車禍,連人帶車摔下了數百米深的懸崖。

  現在,這個39歲的男人只能用忙碌的方式,來暫時麻木自己,不讓自己想起這一切。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巴,去山下的鎮子上買水泥,他要和山上的鄰居們一起,修好這條「該死的」山路。  

車禍

  這是從海拔2000多米的大山深處通往山下水磨鎮的唯一一條道路。

  路長1.5公裡,是在山體上一鋤頭一鋤頭硬生生挖出來的,路面最寬的地方不足4米,最窄處僅兩米多點,下面就是數百米深的懸崖。一旦遇雨,路面和沼澤地沒什麼區別,一層厚厚的泥巴,「就連下坡都要使勁地踩油門」。

  去年的大地震,又震鬆了山路旁的巖壁,稍有點風吹雨打,山上就會往下滾石頭。路面被震裂了,很多地方裂開了數十米長、半米寬的大口子。

  一年來,這條路上接連已經死了兩個村民,都是開車時稍不小心摔下了山。對於大山深處的連山坡村一組13戶人家、58口人來說,這條路已經成了「隨時可能送命的老虎口」。

  事實上,只要頭一天下雨,次日一早,程林祥的父親程瑞全就會默不作聲地出去修路。生前,老人一直渴望把這條土路修成水泥路,可村裡根本沒這個財力。老人能做的,只是用鋤頭把滾到路面上的山石鋤掉,或是刨些泥土,把被雨水衝開的大口子填上。

  程瑞全從17歲開始做木匠。他的手藝,在當地很有名。前兩年,老人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平常已不大接活了。但地震後,很多倒掉的房子需要重建,人們紛紛找上門來,老人只得重新出山。

  3月20日,是農曆中的春分。吃過早飯,程林祥便開著自家的小四輪,載著父親和妹夫下山幹活兒。他母親原本並不同意他們這天出去,因為「就連過去的長工,春分都得休息的」。但要蓋房子的人太多了,他們耽擱不起時間。

  小四輪就快沒油了,出門前,程林祥咕噥了一聲:「今天開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再開回來。」這句話讓邊上的妻子劉志珍聽見了,她氣惱地質問:「這叫啥話?把油加滿了就是了!」

  程林祥也不還嘴,載著父親和妹夫下了山。可10分鐘後,這輛車子就再也開不回來了。

  這段山路中部有一處大拐彎,路面裂開個大口子。往常程林祥每次經過這兒,都會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可這天,小四輪的馬力總也加不上去。他有點著急,踩了腳油門。

  那一瞬間,他感覺車輪在口子上剮了一下,「好像完全不受控制」地衝了出去,在懸崖邊上打了個彎,翻下山去,一頭栽進了山下的河裡。

  懸崖下鬆軟的草墊保護了程林祥和他的妹夫,他倆滾下了幾十米,奇蹟般地竟沒受傷。可當他倆在一塊山石邊找到程瑞全時,發現老人的頭被撞了個大口子,滿臉是血。待兩人費盡氣力將老人背上路面時,已經沒氣了。  

援手

  劉宏葆到程家那天,正是4月4日的清明節,老人的喪事已經辦過了十多天。

  劉宏葆是廣東佛山援建水磨鎮工作組組長,到水磨工作已經9個多月。有一天,他無意中聽人說起程家夫妻背著兒子遺體回家的故事,回辦公室後,他從網上找出,仔細看了幾遍。

  「沒想到在這樣的大山深處,還有這樣偉大的父母。」作為一個父親,他「感動感慨得不得了」,清明節一早,他領著8個同事,開了兩輛越野車,帶著些錢和慰問品,上連山坡村去看望程家夫妻。

  那天早上,天上飄著小雨,山路又成了沼澤地。就連四輪驅動的越野車,開起來都「像開船一樣」,汽車的輪子在懸崖邊一個勁地打滑,嚇得劉宏葆「一身冷汗」。

  這天,程家夫妻也早早起來了。他們在家門口擺了一張供桌,放了一些供品和黃色菊花,祭奠老父親和大兒子。劉宏葆9時左右來到程家時,祭奠已經結束了。夫妻倆把菊花抖碎了灑在地上,家門口一地的黃色花瓣,星星點點。

  前一天,村幹部向他們打招呼說劉宏葆要來的事。夫妻倆特意為工作組備了一桌飯菜——臘肉、豆花、土雞蛋,擺滿了整張桌子。但劉宏葆說自己「一口都吃不下」。他直截了當問劉志珍: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來水磨鎮之前,劉宏葆是廣東佛山市的市長助理,在當地主持過高能耗產業的轉型工作。他曾淘汰了佛山一大批高能耗的陶瓷產業。如今,地震之後重建的水磨鎮,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地震之前,這個被青城山、臥龍、三江等著名旅遊景點環繞著的江邊小鎮,卻是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高能耗工業區,有著州裡最大的水泥、電石、稀土等高汙染企業,鎮上的許多農民,都在這些工廠裡打工。

  但山上的村民們很不喜歡這些企業。自從工廠的煙囪開始冒出濃煙,劉志珍家的田地裡,幾乎連玉米都種不活了。「我們就算餓死,也不想去這樣的廠裡打工。」她生氣地說。

  地震之後,很多工廠都被震塌了,處於半停工狀態。藉此機會,劉宏葆與阿壩政府協商,想把這些高汙染企業統統遷走。他請來北京大學建築學院的教授做規劃,目標是把水磨鎮打造成一座以旅遊業與教育業為主的全新小鎮。

  他的另一個任務是,修好那些地震之後損壞的道路。水磨鎮下屬的18個自然村,劉宏葆都帶著同事去過,但像連山坡村這樣危險的山路,卻很少見。

  「那你能不能幫我們把門口這條路修成水泥的?」面對親自找上門的劉宏葆,劉志珍猶豫了老久,終於開了口。

  劉宏葆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這個「忙得已經半年多沒睡過好覺」的中年男人,甚至很細心地幫助程家看了看風水。原本這條土路直接對著程家的大門。他讓程家等路修好後,把門的方向改一改,或者在門前加個照壁,「擋一擋晦氣」。

  「我要把水泥路修到程家的大門口,但我更希望把鎮子重建好。」

  事後,他解釋說,「我不僅是在修一條方便通行的路,我要修的,是一條幫助他們通向城鎮化的道路,讓他們的命運發生根本的變化。」

  現在,這個39歲的男人只能用忙碌的方式,來暫時麻木自己,不讓自己想起這一切。  

願望

  得知劉宏葆要來的消息,頭一天晚上,劉志珍一夜沒睡著。她翻來覆去,想著該不該開口,讓「這個大官」幫忙修修這條路。

  那些天,程林祥幾乎吃不下、睡不著。大兒子死後,他有大半年沒怎麼出去做活兒,才剛剛忙起來,卻又因為自己的疏忽,送掉了父親的命。他一夜夜躺在床上流淚,劉志珍甚至一度擔心丈夫會瘋掉。

  妻子非常理解丈夫的自責。在大兒子程磊死後,劉志珍也總覺得是自己把兒子害死的。

  程磊初三畢業那年,差了幾分,沒考上汶川縣最好的微州中學。本來花上4000元,就可以上那所學校,但程磊當時談了個「朋友」。為了把他倆分開,劉志珍堅持讓兒子上了映秀鎮的漩口中學。

  自從兒子死在倒塌的校舍裡,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母親每天都躺在床上不起來。她一度想到過自殺,可死在哪兒呢?如果死在家裡,就成了全家人的負擔,可如果不死在家裡,「又怎麼能和兒子在一起呢」?

  自從《中國青年報》報導了這對夫妻背兒子遺體回家的故事後,全國許多的好心人,紛紛捐錢捐物,安慰這對夫妻。一個來自廣東的熊姓企業家,去年6月還專門來了趟程家,承擔起他們二兒子程勇從初中到大學的所有費用。

  最讓劉志珍感到安慰的是,二兒子程勇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地震之後,水磨中學的校舍成了危房,在這所學校讀初三的程勇,去了離家100多公裡以外的眉山上學。每到放假,才能回家看一看。

  原本,這個15歲的小男孩兒很調皮,在班上是「讓老師頭疼的人」。但現在,他學習很努力。上學期末,他的總分已經進步到班上第二名。學校特意給程勇發了2000元獎學金,他原封不動地上交給父母。劉志珍告訴他,可以用這筆錢去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那我還是把錢存起來吧,以後上大學用。」程勇回答母親。

  這個原本悲傷的女人,逐漸變得堅強起來。她把那些好心人的電話都存在了手機裡,逢年過節,主動發簡訊問候。「我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呢?」她時常這麼問自己。

  公公遇難後,劉志珍一手操辦了老人的喪事。周圍的鄰居說,「村上十幾年來沒見過這麼風光的葬禮」。可看著丈夫一天天消沉下去,她心裡「像刀扎似的」。

  劉宏葆上門那天,有一同來的佛山記者問她:「家裡這麼困難,你怎麼不和我們領導要房子、要錢,要修這條路做什麼?」也有相熟的鄰居笑話她「豬腦殼,進水嘍」。

  「以前我有兩個兒子都不怕,現在只有一個了,我還怕什麼?」她回答:「修路是我公公生前的願望,我要幫他完成。」

  當然,劉志珍心底也還有一個願望:每次下山,她都繞著去鎮子上正在新建的汶川二中看看,雖然「看不明白建築的學問」,但她希望佛山的援建隊能把這個學校「修得牢靠些」。

  「以後,老二就要在這裡讀高中了。」望著山坡下的汶川二中工地,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到時候,我就能告訴他,要是再遇上地震,你就不用往外跑了,待著別動。這個教室很安全。」  

準備

  「狗日的要修水泥路嘍!」對於這個原本寧靜的小山村來說,這消息就像一粒火星子丟進油鍋裡一樣炸開了。

  從4月初決定要修路開始,連山坡村一組的50多個村民連續開了5次會。很多村民丟掉了原本的工作,從成都、都江堰等地趕回村子裡,商量起這件「自家的大事情」。

  但經費實在太緊張了,整個鎮子都在重建,到處都需要錢,建材的價格一直在猛漲。劉宏葆擠了擠預算,從原本的工程搶險資金裡抽出30萬元,可這筆錢也只夠購買砂石和水泥,以及租用必須的機器設備。

  而且,村民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有的村民希望修路能買自家的砂石;有些人地裡的青苗會被毀壞,他們想著要點賠償;有人開始時捐出了自家的幾塊棕墊,可回家被老婆一說,又反悔了。

  這些沒讀過多少書的村民們,開始動用自己所有的生活智慧,來解決這些問題。

  這個自發組成的修路隊,上至70多歲的老人,下至10多歲的女娃,全部是義務參加。他們在一張中學生的作文紙上,寫下了連山坡一組58個村民的名字,出工的人畫上一個圈,缺席者畫個叉,每缺一個工,就罰款60元錢。

  為了節省經費,村民們動用各自全部的社會關係。攪拌機是一個在鎮上修摩託車的村民從表哥那兒租來的,每個月900元,比市場價少了300元;另一個村民找朋友買了200多噸水泥,每噸比市場價便宜了30元,光是這一項就節省了6000多元。

  修路隊成立了4個小組:施工指揮組、測量組、材料採購組、財務監督組。每個組的「領導成員」有3人,由村民自發投票、選出村民小組裡「最有威信的人」擔任。每天晚飯後,他們就集中在程林祥家裡,分配第二天的工作,協商正在出現的問題。

  程林祥也慢慢從消沉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這些天,他正帶著一幫年輕人,到10多裡地外的深山裡砍樹,然後用摩託車拖回家裡,加工成一塊塊2米來長的木板,供修路使用。

  按照山裡的風俗,在父母過世後的100多天裡,做兒女的不能剪頭髮。程林祥兩個多月沒剪過發,頭髮已經很長了,上面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木屑。可他只管埋頭加工木板,甚至都顧不上抖一抖。他手上那些掉了漆的木工工具,都是父親留下的。

  「忙起來就不會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他說:「我要修好這條路,幫爹爹完成他的心願。」

  山下的劉宏葆,正忙著鎮子的重建,沒有親自過問這條路的進展。但從旁人那兒,他或多或少聽說了一些修路隊點點滴滴的故事。

  「村民們太值得尊敬了。」他感慨地說:「如果災區的老百姓都能夠這樣自救,那地震後的重建工作該省多少心啊!」

  4月29日這天晚上,在修路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劉志珍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又地震了。這條山路上擠滿了從山上滾下的大石頭,她怎麼也爬不過去,可程磊突然間出現在她眼前。他讓劉志珍抓住自己的腳踝,帶著她慢慢飛到了一塊平地上,把她放了下來,然後就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這個母親和旁人回憶起了這個夢,很認真地問道:「你說,軍娃(程磊的小名)是不是想告訴我,這條路一定能修得成?」

  那個人還沒有回答。她就自顧自地點了點頭,笑著說:「我想,一定是的。」  

夜話

  夜深了,山裡下起了小雨。

  這是4月30日晚上9時許,修路隊終於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材料和機器設備全部到位。山路太窄了,攪拌機和水泥運不上去,只能放在半山腰的一塊空地上。

  擔心材料和機器被人偷走,修路隊的壯勞力們自發組織了一個守夜隊,每天輪流排班守夜。他們住在堆滿水泥的救災帳篷裡,有人從山上的家裡抬下了一張木床。

  這天下午,在這條山路上,修路隊差點又出了車禍。前一天夜裡剛下過雨,一輛運砂石的小四輪打滑失控,半個駕駛室已經衝到了懸崖外。幸好後面裝載的砂石很重,才沒有摔下山去。

  「狗日的,差個兩秒鐘,我就沒命嘍!」這天晚上,正好輪到這輛小四輪的司機程建超守夜,在一片漆黑的帳篷裡,這個19歲的大男孩手舞足蹈地回憶起那驚險的一幕,嘻嘻哈哈地笑著。他的哥哥程建學原本在映秀鎮打工,在去年的大地震中失蹤,至今沒找到遺體。

  「你小子積德了,命大啊。」一起守夜的幾個村民也大笑著。在外人看來,他們談論的好像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山村的夜很冷,4個守夜人只能擠在一床被子裡取暖,有人打亮了打火機,點上一根煙,在微弱的火光下,可以看到從嘴裡呵出的陣陣寒氣。

  但接下來討論的,卻是一個很熱鬧的話題。有人問道:「你們說,等路修好了,我們該怎麼感謝佛山的人?」

  「擺上三天三夜酒席,請他們喝個痛快。」程建超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人家有紀律,不能喝酒的嘛。」有人表示反對:「我們送他們山上的特產、土雞蛋,城裡面賣一塊錢一個呢。」

  「那些東西吃幾天就吃光了嘛。」又有人表示反對:「我們還是送錦旗,寫上我們所有人的名字,敲鑼打鼓給他們送去。」

  「我們給這條路取一個名字吧,和佛山有關的。」沉默了很久的程林祥突然開口說:「我想好了,就叫佛援路,佛山援助的路。」

  不過還沒等別人說話,他又否定了自己的建議:「佛援路不好,不好看,還是叫佛緣路吧,我們和佛山有緣分。然後,再給它刻塊石碑,能傳個幾百年。」

  「老程,你還真有兩下子啊!」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

  夜裡10時多,累了一天的人們逐漸沉默了,雨越下越大,打在帳篷的頂上,叭叭作響,遠處隱約傳來幾聲低沉的狗吠。透過厚密的雨幕,在暗灰色的天幕下,有著大山沉默的側影,山嶺的最高處,閃爍著幾道微弱卻又清晰的燈光,溫暖著守夜人的視線。那兒是他們的家。

  現在,這個39歲的男人只能用忙碌的方式,來暫時麻木自己,不讓自己想起這一切。  

開工

  佛緣路終於正式開工了。

  5月2日早晨8時,修路隊的人們吃過早飯,陸陸續續來到程家的大門口集合。這兒熱鬧得「像趕集似的」,就連路旁豬圈裡的幾頭大肥豬,也興奮得嗷嗷直叫。  

開工

  之前,程林祥把自家的飯桌端到門口,搭成一個臨時香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開工儀式」。桌上擺著四碗供品——土雞蛋、豆花、蛋糕,以及一塊切成方塊的肥肉。他點燃了蠟燭和香,燒了一疊紙錢,又磕了三個頭,求山神保佑施工順利。

  進入4月中旬以來,這裡便進入了連綿的雨季,雨陸陸續續下了半個多月。但開工這天卻是個大晴天,十幾天都隱沒在雲層後面的太陽,此刻從雲縫中探出頭來,陽光溫暖地鋪在山路上,香案上的兩個酒杯,反射著柔和的白光。

  「真是個好兆頭哩!」有人興奮地叫道。

  按照先前的計劃,修路隊分成了兩個部分,大部分青壯年到山下的攪拌機那兒攪拌好水泥,然後用小四輪送上山來,老人和女人們都留在山上。他們要用木板搭出槽子,用來固定水泥路面。

  現在,有人用鐮刀削好一根根木樁,有人負責把它們捶進土裡,還有人把木板橫過來釘在木樁上,一塊塊連接起來。這道流水線的工序高效而有序,不到一小時,程家門前十幾米的山路,就被木板整齊地包圍起了。

  不過,山下的男人們卻碰到了一些麻煩。

  小四輪的馬力太小了,裝載的水泥又太重,當車子行進到一個坡度很大的上坡處時,就怎麼也爬不動了。司機連忙打電話,把山下的壯勞力們喊了上來幫著推車。

  小四輪和男人們一起發出聲嘶力竭的喊聲,人們的身子傾斜,用力緊繃著,和路面的夾角越來越小。用了半個小時,小四輪才終於爬過了這個土坡,來到程家門前。

  由於用時太長,拌好的水泥即將凝固。等候已久的老人和女人們一擁而上,用鋤頭把水泥快速地扒下車鬥,有人拿著手動壓路機,開始平整起路面。

  這兒的許多村民都有修路的經驗。過去鎮子上修路,他們去打過工。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他們是在為自己修路,由此引發的心情,也很複雜。

  「以後趕豬下山去賣,就好走多嘍。」有的人興奮地說。

  「我們以後就成立一個專業修路隊,去幫人家幹活,狗日的賺他一筆錢去。」有人用玩笑話表達著自己的願望。

  「走了幾千年了,都是泥巴路,搞什麼水泥路嘛。」一個70多歲的老婦人嘟囔著,用錘子使勁地把木樁釘進地裡。

  直到上午11時左右,這條大山裡從古至今的第一條水泥路,終於有了最初的模樣。儘管此刻,它僅有1米多長。

  中午收工時,前一天才從佛山趕到水磨鎮的一位攝影記者,想要給修路隊拍一張集體合影。雖然山下的幾個壯勞力一時上不來,但留在山上的人們,卻有些迫不及待了。

  劉志珍大聲指揮著人們,拿起自己的工具——鋤頭、鐵鍬、錘子,站好自己的位置。現在,她是村裡公認的「女強人」,人們都有點「怕」她。一個穿紅短袖的村民,甚至被她指揮著爬上了一旁的小四輪,因為那樣站得高,「拍起來會比較好看」。

  可真正拍照的時候,這個「女強人」卻「露了怯」。

  修路隊的成員們看起來個個都有些緊張。他們一臉嚴肅地盯著鏡頭,攝影記者喊起了「一、二、三」時,原本板著臉的劉志珍,突然間「噗哧」一聲笑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捂著臉,乾脆哈哈大笑起來。  

祭奠

  下午5時過後,水泥路面已經鋪出去10來米了,可劉志珍卻放下工具,悄悄回到家裡。

  按農曆,這天是四月初八,也是程磊周年忌日。可大家都在忙著修路,程林祥說:「既然電視上都說"5·12",那就到那天再辦吧。」

  但這個母親卻放不下兒子。她從廚房的鬥櫥裡抽出兩根蠟燭和一些香,還有三疊紙錢,拉開吱吱作響的木門,往後山坡上走了。

  地震後,很多人都勸她搬到山下去住。有一個北京的企業家甚至願意資助他們,在山下的鎮子上買一套房子,但這些好意都被劉志珍拒絕了。

  「我要在這裡陪著他。」沿著崎嶇的山路,她邊走邊說,「如果我搬到山下去住,兒子在這裡一個人孤零零的,那當初我把他背回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程磊的墳離家很近,走上5分鐘就到了。她蹲下身去,熟練地插上蠟燭和香,用燭火點燃了紙錢。

  已經整整一年了,這座用石頭壘起的小小的墳塋上,爬滿了茂密的野草。墳前還有不少供品,這一年來,陸陸續續地有不少來訪者,在這兒祭奠過這個17歲的男孩。

  幾個月前,在清理程磊的遺物時,劉志珍意外地發現了兒子初三時寫的一篇作文,是兒子寫給她的,題目是《成長的路上,她牽著我的手》。雖然那些用藍色鋼筆墨水寫成的字跡,已經略微有些褪色,但每一個字,劉志珍都記在了心裡。

  在作文的結尾,兒子這樣寫道:「……在我成長的路上,她總是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越過一道道高坎,翻過一座座大山,她從不放開,也從不厭煩,她,就是我的媽媽。」

  可現在,這個母親卻不能確定兒子的靈魂是否已經回家。程磊死後,劉志珍許多次地夢見兒子,可他幾乎沒有在家裡出現過。

  只有一次例外。2009年的春節,家裡大門上的門神畫像舊了,劉志珍把它揭了下來。當天晚上,她就夢到程磊從外頭回來了,坐在堂屋的飯桌前,說自己要吃炒黃瓜。可吃完後,他放下飯碗,轉身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總擔心他回不了家。」回憶起這個夢,她揉揉被紙灰迷住的眼睛,低聲說道:「等路修好了,他來來回回的,也好走多了。」

  山林裡一片寂靜,回應她的,是微微抖動的燭火,與紙錢燃盡後冒起的一縷青煙。墳邊有一大片不知名的黃色野花,它們只在春天開放。  

收工

  夜色慢慢籠罩了佛緣路,已經是晚上7時多了,修路的人們不得不收工。他們帶著疲倦的身軀,大聲討論著明日的工作,沿著山路各自回家。小山村又逐漸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5月2日這一天,修路隊並沒有完成預定的計劃。水泥路面只鋪了短短的10多米,按照之前每天40米、40天完成的計劃,顯然差距不小,但程林祥依舊信心滿滿。

  「萬事開頭難嘛。」這個男人扛著手動壓路機,笑著說,「等過幾天熟練了,說不定能超進度完成任務呢。」

  結束了祭奠的劉志珍,此時已經在家裡做好了飯。丈夫辛苦了一天,她特意多做了幾樣菜。吃了幾口,程林祥突然放下筷子,走到那臺用了14年的21英寸舊彩電前。他拿出一張碟片,放進VCD機裡。

  2008年春節,在廣東打工的程林祥的弟弟程平,帶著新買的DV回老家探親。他給熱熱鬧鬧的一家人拍了錄像,然後刻成了光碟。不過,碟片被看得多了,卡得很厲害,就像是一張張照片的回放。

  那個時候還沒有地震。在這條熟悉的山路上,程瑞全老人依舊裹著他的藍色圍裙,側著身子對著這臺「新鮮玩意兒」,臉上有著孩童般的微笑。

  長大後的程磊一直不愛照相,二弟程勇和一幫娃娃惡作劇般地把他圍在中間,他逃避著鏡頭,露出羞澀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碟片的最後,是一朵朵在夜幕中騰空而起的煙花。那是大年三十那天,程林祥帶著二兒子程勇下山去買的。夜裡12時,程磊親手點燃了一根煙花,在絢爛的花火中,一家人快樂地大喊著:「過年嘍!」

  在不久的將來,這條程磊燃放過煙花的山路,會變成一條平坦的水泥路,這條路有一個他父親取的名字——佛緣。這條路從他的家門口蜿蜒而下,在它的盡頭,一座全新的小鎮也將拔地而起。

  在那裡,會有一座30多米高的漢式樓宇,名叫「春風閣」,它將是震後汶川的新標誌;會有世界上第一條1200米長的羌族風俗街,樓上是住宅,樓下是商鋪;還會有從汶川縣城遷移來的阿壩師專。這座岷江邊美麗的川西小鎮,將迎來成群的學生和絡繹不絕的遊客。

  而在程家這座略顯簡陋的二層小樓裡,這個17歲男孩和他的爺爺,也從來不曾真正離去過。他們就這樣活在已經泛黃的電視屏幕上,活在夾雜著飯菜香的空氣中,活在程林祥眼角滑落的眼淚裡。(記者林天宏攝影:穆紀武)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任編輯: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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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地震到現在他們沒回家,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你們是最美的!」「隨夢而夢Ly」還在微博上實時通報路況信息:「雅安主城區交通秩序比較正常,建議非救援車輛不要走318國道,留出生命通道。希望大家晚上家住高層的不要在家住。去政府的安置點。不要把車子開到路邊去休息。千萬別擋住了生命的通道。」
  • 汶川大地震9歲小英雄,曾立志要上清華大學,如今卻成了這樣
    2008年汶川大地震發生之後,出現了很多讓人非常感動的事件。就比如我們今天要說的是汶川大地震中的九歲小英雄林浩,當時在地震發生之後升為班長的林浩表現得十分淡定,並且做出了很多於其年齡非常不相符的事情。林浩從廢墟中爬出來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回到廢墟中救出了兩名同學,叫他們背了出來,林浩身上也受了不少傷。林浩做的一切很快就被電視臺播出去了,並且被大家稱為是小英雄。要知道,就算是一個成年人在經歷如此大災難的時候,也未必能夠保持淡定,甚至還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但是林浩做到了。在林浩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對著鏡頭立志要考上清華大學。
  • 汶川大地震十周年祭:曾經讓我們淚流滿面的照片
    10年前,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汶川發生8.0級特大地震,近7萬人遇難,一段10年過去依然會感到傷痛的記憶。無法釋懷生命逝去的悲傷,不會忘記互相鼓勵、相攜前行的堅強,還有廢墟上重新站立的新生。汶川地震10周年,悼念,祝福。
  • 100張記錄汶川地震的照片,看完已淚流滿面
    19、都江堰新建小學,男子抱著9歲兒子的遺體,失聲痛哭20、2008年5月16日,四川省綿竹市漢旺鎮東汽中學最痛心的一幕:一名遇難學生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支筆。全國人民看到照片後無不心痛哽咽。27、2008年5月12日,德陽市東汽中學教師譚千秋在汶川地震中為保護學生不幸犧牲,譚千秋老師妻子在整理丈夫遺體時失聲痛哭!
  • 汶川地震靈異事件,盤點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靈異現象
    就在2008年汶川地震搜救期間,救援隊遇到很多靈異現象,當局勒令保密不得洩露,那麼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到底發生了哪些靈異事件呢?是真實的還是惡意炒作呢?可惜的是,我們只能從某些小道途徑上尋找出事件的一些蛛絲馬跡,下面小編就給大家整理了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中的那些靈異現象。1、詭異佛像之謎
  • 汶川地震十年丨當年的武警戰士蔣傑: 重返汶川 赴一場十年之約
    今年38歲的蔣傑,曾是駐地在祁縣的原武警某部隊的一名戰士,參與汶川救災近兩個月,當年6月下旬離川。2012年轉業到祁縣民政局,現為祁縣軍休所所長。離開汶川的3000多個日日夜夜,任何有關汶川的消息,都能牽扯到他敏感的神經。今年的5月12日,是汶川地震十年紀念日。
  • 當年汶川地震中被救的「敬禮男孩」,12年過去了,如今過得怎樣?
    在2008年那場震驚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汶川地震中,不僅僅只是全中國各族人民表達了自己對於同胞的關愛之情,甚至整個世界都展現出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決心,地球上全國各地的人們都對處於危難之中的汶川人民的愛心,各種各樣的補助從世界各地四面八方地湧入汶川。
  • 路修好了,再也不用走泥路了
    日期:[2012年12月05日] -- 菏澤日報 -- 版次:[A2] 路修好了,再也不用走泥路了 曹縣磚廟鎮王樓村「第一書記」為村民修路1380米 本報訊 (記者 解中衛)「這水泥路很結實,輕易毀壞不了……」11月19日,記者來到曹縣磚廟鎮王樓行政村,聽到最多的話題就是村裡新修的公路。
  • 記得汶川地震時救人的9歲小英雄嗎?立志考清華,如今考上了嗎?
    說的汶川大地震,相信很多人至今還沒有從傷痛中走出來,因為這場地震一夕之間很多人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很多人的生命就定格在那一年了。這場災難中也也很多人讓我們感動,比如今天我們要說的這個九歲的少年,他當年立志要考清華,如今已經經過了十二年,那麼現在他考上清華了嗎?
  • 漢旺地震遺址公園將於汶川地震周年祭開館(圖)
    在汶川大地震一周年之前,漢旺地震工業遺址公園首個項目數字紀念館將率先建成並與遊人見面。  現狀:生產設備將遷新區  走進漢旺的十裡東汽,很難聽到有人說話。東汽漢旺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陪記者走了很長一段路,才聽到從一座廢墟內傳出了機械作業聲:一臺大吊車在廠房內將一臺臺受損的機械慢慢吊起,然後裝入貨車內。
  • 汶川大地震10周年:19張照片,19個讓人淚流滿面的瞬間
    「那年我初中,QQ上有個聊得很來的小哥哥,四川綿陽,本來約好等他考完試帶他女朋友一起來我們這玩,後來再也沒見他的頭像亮過…」今年是汶川大地震2.都江堰一小學,趙建中抱著9歲兒子的遺體,失聲痛哭。14.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失去了孩子……
  • 四川汶川大地震抗震實錄(組圖)
    她弓曲的背,依然堅強地抵擋著巨大的木樑。汶川縣曹步鄉的陳代糧因為回家的路被塌下來的山體堵死滯留在映秀鎮。陳代糧是班車司機,地震那天,他正從都江堰開車返回曹步鄉,車上坐滿了乘客。快到映秀鎮時,車前面的路突然陷了下去,然後又鼓了起來,一上一下多次,他的車就像漂在大海裡的小船,無法控制。同時,他看到路邊的山體和大塊的巨石像洪水般傾瀉下來。來不及多想,他停車開門,「快下車趴在地下別動。」周圍突然靜了下來,接著就聽到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 汶川地震已過去多年,北川中學地震遺址為什麼不讓挖?
    汶川地震已過去多年,北川中學地震遺址為什麼不讓挖?首先申明一點,汶川國殤,舉國哀悼。先說下事情的經過。2008年5月12日下午汶川地震發生後,兩棟五層教學樓垮塌。在這場巨變中,有1000多師生不幸遇難。隨後1300餘名倖存師生被轉移到綿陽安置。總理先後七次看望北川中學師生,並親臨受震後的北川中學。
  • 汶川地震三周年:震後重構「熊貓樂園」
    中新社寶興5月11日電(記者 楊傑)在人們耳聞目睹過的有關大熊貓的大磨難中,遠者如上世紀八十年代箭竹開花,近者如三年前的汶川大地震,無不讓人揪心。雖然這些磨難對歷經億萬年滄桑的「活化石」大熊貓來說,不過是歷史長河之短短一息,然而大熊貓保護的現狀仍讓人們時刻掛心。
  • 汶川地震中救出全班同學的9歲男孩,立志要考清華,如今怎麼樣?
    導語:2008年的那場汶川地震,至今也讓很多人記憶猶新,雖然人類站在了食物鏈的最頂端,是地球上最具智慧的生命體,但是在面臨著大自然的災難是,還是顯得那麼不堪一擊。汶川地震後,無數的人喪生其中,而在這場悲劇當中,也發生了許多令人十分動容的事情。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汶川地震中救出全班同學的9歲男孩,立志要考清華,如今怎麼樣?
  • 大地震發生後的不可思議事件
    2008年5月12日,汶川發生了八級大地震。向峨中學鄉村老師「錢福波」,一直到16日遺體才被找到,人們首先認出了他的鞋子,因為他那雙運動鞋穿很久了。在現場焦急等待了5天的父親,等到的卻是遺體,堅持那不是他的兒子!錢父傷心地喊他兒子的名字∶「錢福波喲……」這時遺體突然鼻孔流血!按說人死了四天了血液早已停止流動,怎麼父親一喊他的名字,遺體突然鼻孔流血?這個現象按常理、按現代科學都不好解釋。
  • 512汶川地震中,背著亡妻回家的痴心漢,娶了廣東富婆後現狀如何
    2008年的汶川地震距離今年已經12年整了,這場災難給全國人民都帶來了非常慘重的損失,尤其是四川汶川的人民,因為地震震級太強烈,多少人都來不及逃命而喪命其中,死者長已矣,生者且猶存,對很多人來說,在這一場災難中活著比死去更加痛苦,因為自己的心愛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大家還記得那個在地震之後,背著自己死去的妻子回家的那個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