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安靜、優雅、博學的女性,她高貴、生動而深刻的靈魂,扣動著從知識界到普通老百姓的心。她是專家學者,是作家翻譯家,是女兒,是姐妹,是妻子,是母親。她守候著人類最小的社會單元,為人生創造了美麗的「第一秩序」——家。她有一個被時代熟知的稱號「錢鍾書夫人」,她是一個從容優雅的精神貴族,卻有著一個世紀令人感動的平民情懷。
102歲的宋美齡在得知她的舊居連同她的私人物品被一家美國公司騙購後說,讓那些美國人發不義之財吧。而102歲的楊絳,在得知有人想拍賣已故丈夫錢鍾書的手稿和書信時,毅然表示如不停止拍賣,將以百歲高齡親自走上法庭。這就是楊絳,她生命的底線就是家,家庭被她視為「人生的第一秩序」。
入水能遊出水能跳
楊絳曾說,我最珍惜和感念的是與家人的親近。
楊絳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快樂的源泉就是恩愛有加的父母親。本來已經就讀東吳大學的楊絳,堅持一定要再考清華大學,結果考上清華後就遇到了錢鍾書。楊絳的母親就說,阿季(楊絳)腳上拴著月下老的紅繩,所以心心念念要讀清華。
在英國陪讀的時候,楊絳的任務是帶孩子、照顧錢鍾書學習。每當錢鍾書被燈泡壞了等生活瑣事困擾時,楊絳總是說「有我呢」。就連錢鍾書因為枯燥不喜歡而考不及格時,還是楊絳幫助他複習過關。
回國後,當錢鍾書久別剛回到妻女身邊時,陌生的女兒看著這個男人把行李放在自己媽媽床邊就提醒道:這是我的媽媽,你的媽媽在那邊。說著小手指著奶奶床的方向。錢鍾書尷尬地道:到底是你認識你媽媽早還是我認識早?女兒毫不遲疑地道:當然是我早,我一生出來就認識我媽媽,你是後來才認識的。錢鍾書回家的任務是帶女兒玩,楊絳包攬了一切雜活。
20世紀40年代初,楊絳接連發表了系列喜劇,成為國內文學界的名人,這也激起了錢鍾書的創作欲望。在楊絳的陪伴和關注下,錢鍾書完成了一生唯一出版的長篇小說《圍城》。
家在楊絳心中是人生的核心。自從嫁給錢鍾書後,楊絳一直甘願做「灶下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務。以至於心疼女兒的父親不免有不平地說:「錢家倒很奢侈,我花這麼多心血培養的女兒就給你們錢家當不要工錢的老媽子!」錢鍾書的嬸嬸誇楊絳:「季康啊,你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遊,出水能跳。』宣哥(錢鍾書)是痴人有痴福。」
自稱「灶下婢」
錢鍾書有今天的著作面世,既是楊絳擔負了大多數家庭瑣事,更直接的還是楊絳拼命保存了錢鍾書許多重要手稿。20世紀40年代在上海孤島時期,楊絳在日軍傳喚她時,拼命地把錢鍾書《談藝錄》手稿藏好。錢鍾書《圍城》創作也正是在楊絳創作的啟發下動的念頭。為此楊絳節衣縮食,辭退保姆,自任「灶下婢」,讓錢鍾書減少教課時間全心創作。
錢鍾書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能保存出版是因為「此稿本曾由楊絳女士在兵火倉皇中錄副,分藏兩處」,書出版後錢鍾書用英文寫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名言:「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錢鍾書」。錢鍾書先生和女兒錢瑗去世後,楊絳整理出版了卷帙浩繁的錢鍾書英文和中文手稿。特別是錢鍾書英文手稿,還蘊含著錢鍾書先生想寫而未能完成的英文《管錐編》。楊絳寫出了一家人感人至深的散文集《我們仨》,這個書題原來是女兒錢瑗準備寫而未能完成的。楊絳把這個稱之為:我們仨失散了,留下我獨自打掃現場,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如果說專家們總是把人生的主要時間花在專業上,那麼楊絳的專業應該是守望家園的園丁,而且無怨無悔。即便如此,百歲楊絳回憶中有女兒童年因為看著媽媽要批改眾多學生作業而不能陪她玩,含著眼淚掄起小拳頭作勢要砸作業本情景;有因告訴錢鍾書女兒離世消息後錢鍾書傷心而難以承受的後悔。楊絳的「家」承載著百年悲歡和深切動人的人生溫情,閃爍著理想的光輝。
選對專業嫁對郎
楊絳是著名的翻譯家、文學家,其實這遠遠不足以概括她。楊絳一路走來,讀書、操持家庭是她的主業。楊絳最出彩兒的是她的決斷力。著名學者錢穆曾出席過錢鍾書和楊絳的婚禮,並曾和楊絳一路北上北京。他曾當面誇讚楊絳是個有決斷的人。
楊絳一生中最為人稱道的是她對事業和家庭的決斷。早年時,楊絳一心想到清華讀文學,卻因為清華大學不招女生,只能讀東吳大學法學預科,後讀政治學專業;曾有機會去美國衛斯利學院(宋慶齡姐妹的母校),但因不願給老父親增加負擔,也不喜歡政治學專業,從而拒絕了。由於她的堅持,終於如願以償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讀了外國文學專業。而一入清華,楊絳就戲劇性地碰到了錢鍾書,並確定了戀愛關係。與多數人理解不同,他們並非感性地一見鍾情,二人之間還是略有曲折經過相親相戀才走到一起的。這也符合楊絳理性的人生態度。楊絳回憶道:「錢鍾書曾和我說他『志氣不大,只想貢獻一生,做做學問』。我覺得這點和我的志趣比較相投。」楊絳就是這麼決斷地「選對專業嫁對郎」的。
1942年,困守上海的楊絳在戲劇家陳麟瑞、李健吾的建議下接連寫了4個悲、喜劇,在文壇上聲名鵲起。以至於那時人們只知楊絳,當日後錢鍾書寫出《圍城》後,人們介紹作者時就得說他是楊絳的丈夫。
以楊絳的學識、才華而能恪守家庭瑣務,這本身就是奇蹟。更神奇的是錢鍾書先生也是不斷發現楊絳的才華的。錢鍾書本來就對妻子讚不絕口,被人稱為「譽妻癖」。20世紀70年代末,楊絳寫作《幹校六記》時,錢鍾書並不看好,但等看了幾章後立即為楊絳寫了一篇小引。待到楊絳寫出《洗澡》後,錢鍾書道:「你能寫小說,您能無中生有。」
生平最大的官是校長
楊絳80歲時,著名文學家、電影戲劇家夏衍讓女兒送來親筆賀詩——「無官無位,活得自在。有膽有識,獨鑄偉詞。」
其實,振華中學上海分校校長,是楊絳一輩子當得最大的「官」,儘管她為學校中興付出了巨大努力,她卻說:「我做小小一個校長,得到一個重要經驗,影響我一生。我懂了做『領導』的與群眾的『間隔』,下決心:我一輩子在群眾中,一輩子是老百姓之一。」「我生平做過各種職業,家庭教師、代課先生、中學教員、小學教員、灶下婢(大家庭兒媳婦也是一項)、大學教授、研究員。經驗只有一條,我永遠在群眾中。」
「我永遠在群眾中」,說白了就是對身邊的普通人都平等相待。辭去振華校長後,為生計她去當了上海北區工部局小學教員,當時有個一年級班都是淘氣孩子,楊絳硬是幾堂課下來就能準確叫出每個孩子的姓名,把小調皮們給鎮住了,一年下來把這個班調教得很順。
「文革」中被打倒,住大雜院,「造反派」以打掃廁所羞辱她,楊絳能把汙垢厚結的廁所打掃得照得見人;在東四頭條大雜院宿舍裡,她與各家的小孩都小有來往。哪個孩子家裡生活較緊,每頓能吃兩碗白米飯,沒有下飯菜;哪家7歲孩子能給全家燜飯,她都知道。在鄉下勞動,房東家暱稱她「俺大姑」,楊絳得意地說,「我在上層是個零,和下層關係密切。」
楊絳以92歲的高齡擠公共汽車去看望已離開她家的老保姆。當她聽說一個老朋友的侄女在外地開了家小書店進不到她的書時,她會把留的樣書寄過去。對貧寒學子的關心,更是一直牽動著楊絳的心。新世紀初,楊絳在清華大學「好讀書獎學金」捐贈儀式上說:「設立好讀書獎學金是鍾書、我和我們的女兒錢瑗共同的意願。1995年鍾書病重時,我和錢瑗在鍾書的病榻前三人商量好,將來我們有了錢,要捐助一個獎學金,就叫『好讀書』獎學金,不用我們個人的名字」。
楊絳如今還在只爭朝夕地治學著書,當有人問她最滿意的作品是哪部時,她說,阿瑗是我平生傑作。
(來源: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