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網紅高校繼承人風波」

2020-10-25 十大熱議內容

封面新聞記者 陳彥霏

10月22日早上,終南山北麓的西安翻譯學院內,新生們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開學校史館參觀。講解員介紹,「1987年,丁祖詒老校長從一個辦公室、一間教室開始創業,扛面袋,背床板,睡辦公室……

因為民辦高校西安翻譯學院的存在,西安被譽為民辦高校的「矽谷」,同時西安翻譯學院也是著名的「網紅民辦高校」。丁祖詒創立西安翻譯學院的過程,和電影《中國合伙人》類似,從辦外語培訓班開始,一步步走上公益性民辦高校的道路。目前,西安翻譯學院是陝西唯一一所獲批國家級一流本科專業建設點的民辦高校。2020年,該院在軟科中國大學排名中居陝西民辦大學第一位。

記者觀察到,目前學校秩序穩定,一切照舊,而看似平靜的校園,背後卻波浪迭起,一場繼承風波持續將近一年。

2012年3月12日,學校首位舉辦人丁祖詒逝世,未留遺囑。4個月後,一份公證書和眾多辦學資料一起,被送到陝西省教育廳,用於變更舉辦人和確定學校性質,讓學校能繼續運轉。夢想背後,一份隱患就此埋下。

2020年10月12日下午3點,繼西安翻譯學院對假公證書報案後,丁夢也就此事報案,在平靜校園之外,這場持續1年的「繼承風波」再次升級。相比丁夢頻繁發聲,丁晶和學校則顯得更為沉默,假公證書是誰偽造?親姐妹因何反目?舉辦者又該由誰來當?一場「繼承風波」背後的調查就此展開。

西安翻譯學院外景(圖據網絡)

丁祖詒和他的三個女兒

趙義(化名)是一位在西安翻譯學院工作過十多年的老領導,現在已經退休。記者通過他了解到,丁祖詒老院長一共有3個女兒,大女兒丁晶,二女兒丁濤,三女兒丁夢。在丁祖詒去世之後6個月,二女兒丁濤於2012年8月因腦癌在澳大利亞去世。

趙義稱,三個女兒裡,丁晶和丁夢的關係較好,因為丁祖詒當時辦學時候,創業顧不上家,丁祖詒的夫人也不是太理解,所以就跟丁祖詒離婚了,法院將二女兒丁濤判給丁祖詒,丁夢和丁晶判給了他夫人,「老先生的夫人身體也不太好,丁晶一手把三妹拉扯大,這就是為什麼我跟你說他們兩個關係應該是非常好的。」趙義說。

在3個女兒中,丁晶和丁祖詒辦學方面的聯繫更為緊密。趙義稱,丁濤是空姐,移民海外後,和翻譯學院沒什麼交集;丁晶早年在陝西做進出口貿易,1996年,丁祖詒希望丁晶能夠回國幫他一起來打理學院的事業,短暫呆了一年多時間後,丁晶又前往美國進修深造,直到2002年,丁晶才完全回到學校,從基層做起,後來當了學校的副院長,一直跟在丁祖詒身邊輔助辦學。

丁晶和丁夢

趙義回憶,三女兒丁夢90年代大學剛畢業時,曾短暫在翻譯學院工作過一段時間,「但當時工作也是問題比較多,意見比較大。」趙義說。

據趙義介紹,當時丁夢有一次公車私用,被丁祖詒發現後,親自開除了三女兒,並稱不允許丁夢再到學校來。另一名95級的校友也稱,丁祖詒曾在職工大會上稱說過「開除丁夢,只要有我在,丁夢就別想混入教職工隊伍」這樣的話。

「老院長2012年去世以後,丁晶念及親妹妹在外頭一直飄著也不是個事兒,想著畢竟有骨肉親情,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於是在當年將丁夢招進了學校。」趙義說。

丁晶和丁祖詒

被開除的副院長

丁夢回憶,她本來自己在外做職業教育,受丁晶邀請幫忙,她在2012年4月底正式到了翻譯學院。起初只是一個資產處的副處長,一直到2015年被提拔為副院長,分管了後勤,2017年又接管了基建處,「在2018年的12月13號,我也是突然接到了董事會罷免我的這個紅頭文件。」丁夢說。

據丁夢介紹,導致自己被罷免的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拒絕配合丁晶要求在多份來歷不明且內容可疑的文件上簽字。「既不讓看內容,也不讓我的律師看,只留空白處要求我籤字,又被我多次拒絕,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是她操縱學校罷免我的真正原因。」丁夢說

丁夢介紹,丁晶每年有一半時間都在國外,「我不知道一個拿著中華人民共和國身份證的公民為什麼每年要在加拿大住夠那麼長時間呢?你能相信一個在加拿大每五年要住夠三年的人能辦好中國教育嗎?」丁夢質疑道。

對此,一名學校工作人員回應稱,丁晶在校工作非常勤勉,有時中午連午飯都顧不上吃,甚至有時為了處理公務,就和工作人員一起在辦公室吃盒飯。「能不能管好學校,要看學校發展。」該工作人員稱。

被開除後,丁夢自述遭到連續的「逼迫」:丁晶還收回了一套本來贈送給自己的房子,「孩子上學需要提供相關證明,丁晶拒絕提供,我7歲的孩子在原居住地無法入學,被迫遷戶就學。」丁夢說。

對於罷免丁夢的前因後果,西安翻譯學院時任領導趙義則提供了另外一種說法。該領導介紹,

丁夢剛到學校時,是作為院辦的副主任,頭一兩年工作還是很不錯的,大家也都認可的,後來趙義考慮到她是老院長的女兒,又是丁晶的妹妹,工作確實也不錯,就把它調整到了學校資產處當處長,最後提拔成主管資產和採購的副院長。趙義坦言,把她放到這個位置,是希望她能夠替老院長守好這個家,把學校發展好。

「但是她到這個位置以後,整個人好像就變了,因為管資產和採購對於沒有原則的人來說是有利可圖,容易鑽空子的,丁夢在崗位上就做了很多違法違規的事,比如招投標,招的標不僅價格高於市場的價格,而且質量還不行,當時也有很多群眾有反映。」趙義稱。

這樣情況下,2018年12月13日,董事會下發了文件,免去丁夢副校長的職務,留校查看,讓丁夢待崗自省。「其實說白了也是他姐姐為了照顧他,不想完全否定她。待崗自省就是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能夠認識到錯誤以後,不再犯這樣錯誤,然後慢慢再任用。」趙義解釋道。

在丁夢停職待崗自省期間,學校招標處有一天早晨上班,教職工一來發現有門窗被翻進去的痕跡,一些材料也被人動過,後經派出所查明是丁夢所為。對此,丁夢稱自己是因為申訴無門,需要去取出招投標文件以證明自己清白。

趙義介紹,最後因為這件事情,學校從行政上開除了丁夢,從工會上解除了聘任合同,從黨紀上給予了她留黨一年查看,「也正是因為把丁夢開除以後,才發生了所謂的公證書造假,以及剝奪了她繼承權這些事情。」該領導說。

西安翻譯學院內丁祖詒像

假公證書疑團

丁夢出示的一份西安市雁塔區公證處的「情況說明」顯示,「經本處核實和查檔,從未向其出具上述《公證書》;記者也從西安翻譯學院校方新聞發言人處了解到,公安機關也曾通知西安翻譯學院校方,公證書系偽造,但校方尚未收到具體的結案通知書。

對於公證書由誰造假的調查,也成為本次風波的關鍵。記者就此曾多次致電辦案警方,詢問案件進展,警方答覆稱一般情況下進展只向報案人通報。。

在這份造假的公證書上提到「被繼承人丁祖詒生前在西安翻譯學院投入辦學資金貳仟零貳拾萬元整。上述財產是丁祖詒的遺產。」「現丁晶表示要求繼承丁祖詒的上述財產,丁濤(丁祖詒二女兒)、丁夢(丁祖詒三女兒)均表示自願放棄對丁祖詒上述遺產的繼承權。」

丁夢認為這份造假的公證書,對丁晶之所以能取得「舉辦者」身份起到了關鍵作用。而校方則稱,這份公證書只是用於明確辦學性質從而換發辦學許可,和「舉辦者」身份確認無關。

據丁夢回憶,她是在2018年的7月份作為基建處處長,因為一個改造檢查項目,需要準備資料,在無意中在檔案室看到這份公證書的,丁夢印象裡自己並沒有籤過這份公證書,所以覺得自己被「做局」了,「2012年假公證書就出來了,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副處長,所以是誰做的局?」丁夢發問道,「而且這個公證書我是放棄繼承權的一方,我有什麼必要造假嗎?」

對此,時任校領導趙義回憶,變更新的舉辦者以後,需要選擇學校的辦學性質,舉辦者要明確要求不要求取得合理回報,然後才能由教育主管部門換發辦學許可證,同意變更舉辦者。

因為丁祖詒投入了2020萬辦學資金,就牽扯到三個女兒共同需要發聲明,選擇營利合理回報,還是選擇不謀求合理回報,丁晶當時為完成丁祖詒的辦學遺願,使學校選擇非營利公益性辦學,就和丁夢,時任院長沈久福,主管人事的副院長、丁祖詒的親妹妹丁懷蘭商量,去做一個公證,由丁晶來作為唯一的代表人繼承老院長的辦學資金財產,再由丁晶代表另外兩個人寫一個聲明,放棄合理回報。

趙義回憶,因為丁晶突發心肌炎住院,考慮到丁夢當時既是丁祖詒女兒,又是學校職工的身份,就派了當時學校的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王曉慧,協助丁夢來辦,因為時間緊急,丁夢將公證書辦下來後,學校就匆忙將資料一起交了。

西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教授管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依據民辦教育促進法有關規定,民辦學校舉辦者投入的辦學資金在學校成立後,由學校享有法人財產權,不再屬於舉辦者個人或家庭所有,舉辦者死亡後,該出資份額不得作為遺產進行繼承。雖然舉辦者的繼承人對民辦學校的出資份額不能繼承,但對因該出資所形成的財產權益,可以依據相關法律規定繼承。

民辦教育促進法第十九條規定,民辦學校的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設立非營利性或者營利性民辦學校。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舉辦者不得取得辦學收益,學校的辦學結餘全部用於辦學。據了解,在丁晶選擇不謀求合理回報後,學校所有人拿到的就僅為是工資。

丁夢提供的情況說明

誰來當舉辦者?

民辦學校的「舉辦者」是指以出資、籌資等方式,發起、倡議並具體負責創辦民辦學校的社會組織或者公民個人。據了解,舉辦者不僅在學校設立階段,負有籌措辦學資金、提供辦學條件、建立學校的組織機構及章程等一系列職責,而且在學校成立後,可以通過學校的理事會、董事會或者其他形式決策機構直接決定、影響學校的重大事務,並對學校經費來源的穩定負有重要的責任。

趙義回憶,在丁祖詒老院長慢慢的把丁晶培養成學校的副院長後,2011年的時候,老院長身體就不太好了,2011年的8月份,老院長就是為了以防不測,召開了一次董事會,但害怕影響學校的穩定,所以並未聲張。董事會當時形成了一個決議,丁祖詒辭去學校的董事長和院長的職務,丁晶擔任學校的董事長和法人代表。

過了一段時間,老院長身體恢復後,想著把大女兒能夠扶上馬再送一程。所以後來學校又開會,丁祖詒繼續擔任董事長,任命丁晶為副董事長和法人代表。老院長去世後,董事會又召開會議,根據老院長生前的意願,加上丁晶這麼多年在學校工作的表現,提名丁晶擔任正式擔任學校的董事長,舉辦者和法人代表。

丁夢認為,丁晶通過假公證和其他的虛假資料欺瞞了教育主管部門,使丁晶成為唯一的舉辦者和唯一的受益者,剝奪了其他子女應該享受的權益,「直到2018年通過查實相關資料才發現所有人的合法權益竟然被她一人『獨吞』了。我強烈要求紀檢部門、金融監管部門把我、權勇、丁晶徹查到底,還教育一方淨土,如果有必要,我願意不惜用生命捍衛這份事業。」丁夢說。

北京知名律師周兆成表示,在這一事件中,舉辦者去世後,對於其子女是否能繼承遺產,應當審查民辦學校章程對於繼承問題是否有限制性規定,且繼承針對的是財產性權益,舉辦者身份不能繼承,舉辦者身份確立需要根據民辦學校的章程來認定。

西安翻譯學院新聞發言人邱先生向記者表示,一是希望當事人通過司法程序解決所謂「舉辦者繼承權」的問題,而不是無休止的通過媒體炒作;二是關於公證書,以公安機關公布的偵辦結果為準;三是學校目前教學 、管理、工作、生活秩序穩定,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四是學校會堅定不移堅持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社會主義公益性辦學方向認真辦學,用實際行動維護好在校師生的根本利益。

記者在西安翻譯學院看到的董事會決議顯示,3月19日召開的董事會,鑑於丁祖詒於3月12號病故,根據董事會的章程,會議決議,丁晶同志擔任翻譯學院的董事長,丁晶同志為學校的法人代表,同意丁晶辭去學校的副院長職務,同時董事會向教育部門請示,正式更學校舉辦者,同意丁祖詒不再擔任學校的舉辦者,同意變更丁晶為學校的舉辦者。

目前,在此次風波中丁晶尚未直接發聲,有熟悉她的員工表示,丁晶一方面是不想炒作影響學校正常運行,另外一方面也希望給姐妹之間留點餘地。「把我罷免了,把我開除了,把我黨籍給我處分了。你覺得這不是撕破臉的節奏嗎?」丁夢對此反問道。

目前,涉事雙方都在等待造假公證書的調查結果。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封面底稿】創作,在封面新聞和今日頭條獨家發布,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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