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群島的記憶──那些在荷蘭生根發芽的印尼美食
回臺前夕，大街小巷去採購小東西，預備帶回臺北，送給親朋好友當伴手小禮，聊表一片心意。我選購的多半是在臺灣還算新奇有趣，又不怎麼佔行李空間的小玩意，好比有機精油、頂級的「鹽之花」之類，大部分都得上專門店去買。只有送給弟媳阿寶的禮物最不費事，不必巴巴地跑遠路去買，大小超市就都有得賣，那就是各式各樣的印尼香料和調味醬料。
荷蘭人管這種醬料叫boemboe（音似「布姆布」，印尼文則為Bumbu），多半呈濃醬或煳狀，都已經調好味，裡頭包含各種香料、醬油和蝦醬等，一般以塑膠袋或塑膠圓盒包裝，用法很像日本的咖哩塊。燉肉也好，炒菜也好，烹調時在鍋中加上幾大匙，頓時芳香四溢，一股熱辣辣的熱帶氣味直撲鼻端，叫人不垂涎也難。
想吃印尼菜，就要問荷蘭人！
阿寶是出生於印尼的華人，十來歲時就負笈來臺念中學，大學畢業後兩年，又跟我弟到美國留學、工作，再回臺灣，從此再也沒回故土長住。阿寶眼下早已是思路邏輯、語言腔調都「臺灣化」的「新臺灣人」，然而童年往事究竟無法徹底遺忘的，兒時在印尼的回憶仍長相她的左右，偶爾午夜夢迴，一些舊時的滋味依然會回到唇齒之間。
可是在臺灣，要想買到地的印尼食物卻不算方便，雖然大都市已零星出現若干印尼商店（印尼文叫toko），賣些印尼進口的食品、化妝品和書報雜誌之類，供嫁來臺灣的印尼新娘和來臺打工的印傭解解鄉愁，貨品卻算不上充裕，價錢也不很便宜。
反觀荷蘭，印尼食品不但隨處皆可買到，貨色也齊全，價位更是公道。荷蘭人要想吃印尼菜，除了上各大城小鎮為數不少的印尼餐館外，還可以在家動手烹調，不必外求。印尼明明離臺灣較近，距荷蘭較遠，想吃印尼菜，要買印尼貨，卻是在荷蘭比較便利又划算，這是什麼道理呀？
說來一點也不奇怪，印臺的地理位置再怎麼接近，也比不上印尼和荷蘭的歷史淵源那麼深長。別忘了，蕞爾小國荷蘭畢竟曾殖民國土相對遼闊的印尼數百年之久。在這漫長的歲月中，荷蘭和印尼彼此交互影響。在政治經濟層面上，荷蘭人顯然居於強勢，可是談到人最基本的口腹之慾上，卻是殖民地佔了上風。
熱辣噴香的印尼菜，叫原本習於平澹滋味的荷蘭人一食驚豔，再吃著迷，甚至上癮。這些荷蘭人返歐後，把多滋多味的印尼佳餚帶回國，使得更多的荷蘭人也愛上印尼菜。
漂洋過海的印尼美食
有不少印尼菜色如今已深入荷蘭人的日常生活，成為荷蘭飲食文化的一部分。好比「沙嗲」烤肉串（Sate），在荷蘭大城小鎮的咖啡簡餐館和點心吧（snack bar）的菜單上，都看得到這道印尼小吃的蹤影。只不過荷蘭人吃沙嗲時，香料花生醬淋得特多，有時多到我簡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吃烤肉還是吃醬料。
另外，荷蘭人食沙嗲不配米飯，改配炸薯條，完全是「印菜荷吃」的作風。延伸出來，林立街頭的薯條攤，除了必備荷式美奶滋蘸醬和番茄醬外，也得準備香料花生醬，稱之為沙嗲醬，不少荷蘭人就愛吃炸薯條蘸沙嗲醬。
另一道幾已成荷蘭「半國餚」的印尼菜為Nasi Goreng（音如「納西勾人」，即印尼炒飯）。常有臺灣同胞以為洋人不吃米飯，殊不知荷蘭人不但常吃米飯，而且特別愛吃「納西勾人」。
拜調味醬料包之賜，荷蘭人想吃印尼炒飯時，只須煮好一鍋白飯，備妥肉芽蝦米等配料，再在鍋裡加進一包boemboe，便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印尼炒飯。懶得自個兒動手的人，甚至不必上小吃店買外賣，超市冷藏櫃裡就有一盒盒現成的印尼炒飯和炒麵（Bami Goreng，音如「巴蜜勾人」），買回家裡只消微波加熱或蒸熱就得了。好不好吃呢？我可不敢打包票。
約柏也告訴過我，他小時候，家裡就常吃納西勾人，負責烹飪這道印尼主食的，是他如今高齡80有餘、這輩子最遠只去過法、德和比利時的老媽媽──我的荷蘭婆婆。
熱帶群島的記憶
印尼菜對荷蘭常民生活的影響，尚可見諸下列荷文單字：Babao、Pansit、Loempia、Mie（發音如mi），請唸唸看這四個字，是不是滿像閩南語的「肉包」、「扁食」、「潤餅」、「麵」呢？沒錯，這四個荷蘭字指的正是這四樣原由華南移民帶到印尼的中國食品，這會兒已飄洋過海來到低地國，成為超市一定有賣的「印尼點心」了。
其中的Babao味道近似臺灣肉包，麵皮也是白胖又鬆軟香甜，只不過因為印尼人多信奉回教，故而餡料不用豬肉，改用雞絞肉或牛絞肉，調味則差不多，鹹中帶甜，蒸熱了掰開來，迎面而來便是五香的氣味。我偶爾懷念臺灣肉包的滋味時，便會到超市買上一個Babao，解解饞。
Babao讓我想起臺灣小吃，對荷蘭人而言，則代表了印尼的味道。在這無數痛快大啖印尼包子和其他印尼菜的荷蘭人中，想必有不少跟我的弟媳一樣，曾在這個熱帶群島國家，度過無憂的童年，而今他們長大成人了，甚或垂垂老矣，卻仍忘懷不了昔日的滋味。印尼菜吃在他們嘴裡，說不定不只是酸甜苦辣、五味俱陳，其中還蘊藏著童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