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姜昆《笑面人生》
提醒:點擊上面藍字 即可免費訂閱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那可真是大浪啊。多少人被卷進這時代的洪流中,它點燃了我心中希望的火。記得在沒幾個月前,一想起畢業、分配,腦子裡便浮起一層晦暗渾濁的迷霧。但上山下鄉一動員,我木然的情緒活躍了起來。我想:在荒涼的異鄉,在偏僻的山溝裡,可能需要我了吧!那同樣是祖國母親的懷抱,在那裡,我不是照樣能把我赤子的心獻給她嗎!一想到這兒,血就沸騰了起來。
我在學校裡主動報名,首批離開北京,奔赴祖國的東北邊疆——北大荒。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沒有安慰爸爸、媽媽,也沒有給弟弟、妹妹留下什麼囑咐的話。
登上了北去的列車,我和幾個剛剛在車廂認識的青年組成了「列車宣傳隊」,我唱呵、跳呵,使盡全身的解數,謳歌新的希望。晚上,在列車昏暗的燈光下,我給同學們寫信:「在過去生活的路上,我的希望全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那樣破滅了。今天,就是在列車開出的一剎那,我感覺到真正開始了新的生活。」踏上北大荒黝黑的土地,我們就陷入熱情歡迎的感情潮水之中。我們這群十七八歲的學生,一點乏勁兒都沒有,稍微填填肚子,我們就開聯歡會,慰問貧下中農。這個聯歡會上,我一個人拳打腳踢,演了五個節目,一會兒獨唱,一會兒朗誦,一會兒拉手風琴,把我累壞了,也把我樂壞了!(姜昆 1969)
一個當地的紅小兵拉著我的手說:「叔叔,你老在我們這疙瘩嗎?」我扯著唱啞了的嗓子大聲說:「不走了,老和你們在一塊兒!」晚上,分配方案下來,我被分配在農場的場部,參加了農場「業餘宣傳隊」。新的生活開始了!我們十個北京青年和農場的業餘文藝骨幹在一起,一邊勞動,一邊搞宣傳。
我學著大人的樣子,在「深入生活」中開始「創作」了。北大荒的夏天也熱得厲害,還得挨蚊子和小蟲的襲擊。每天早上四點多鐘就要起床,晚上一寫東西又興奮得睡不著覺,而十七八歲,又是正貪睡的時候,我真感到了有點兒「艱苦磨練」的勁頭兒。在日記本上我寫下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我願中國青年只向上走」來激勵自己。宣傳隊演一場節目,我創作的佔一多半兒,上臺就是從頭盯到尾。扁桃腺化膿,發燒到39℃,也得上臺,不然「影響戰鬥」太厲害。我在群眾熱情的掌聲中尋到了自己奮鬥的快樂,一天到晚嘴裡總是哼哼唧唧的。(姜昆1970)
這樣的日子沒過兩個月,宣傳隊的指導員找我談話了,他說我「不穩重」、「浮躁」,要我不要「鋒芒外露」,要注意「突出政治」。我想了很久,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照辦了,並且也學著怎樣「穩重」。
可是有一次,不知哪股心氣兒鼓動我,我嘴裡冒出了一句過去流行的歌兒:「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被領導知道了。全宣傳隊開了一個會,說是「嚴重的政治問題」,讓大家幫助我。大家的措詞非常嚴厲,我也害怕極了,痛哭流涕地作了檢討。從此,宣傳隊裡流傳著一句話:「姜昆啊,有才無德。」一天,我們宣傳隊正在排練,一個夥伴偷偷地告訴我,基層的知青反映我們這十個人,沒有經過艱苦的鍛鍊就到場部工作是錯誤的。他們質問:這十個人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了,還是教育貧下中農來了?!(十六團宣傳隊)
熱情下降了,人的心散了,宣傳隊每況愈下,腦筋稍微活絡的在找路子去哪個生產隊。一天,我拿著新寫的節目找指導員,沒等我開口,他說:「你要做好艱苦鍛鍊的準備,組織上把你分配在一個新建點。」新建點就是荒原上建一個新的生產隊,住的木板房,鋪的是草墊子,一切都要白手起家。我的眼睛紅了,不是為了新居的孤寂、荒涼,而是為了手上那一摞稿紙上的字……
(姜昆1970)
我抱著再一次邁開生活步伐的奮鬥信心,來到了小興安嶺支脈腳下的一個新建點——七連。
我是六六屆,年齡稍大點。沒幾天,領導讓我當班長,帶著十一名上海青年脫土坯。時間一長,這些「小上海」給我起了個外號,叫我「柴爿」。
原來,他們看我比較瘦,又那麼沒命地幹,說我就像個木頭一樣,一形象就成了「柴爿」。突然,一個念頭閃進了我的腦裡:我得學會上海話,不然他們說什麼我總聽不懂怎麼能行?馬上交個上海朋友,讓他教我上海話!沒有一個月,上海話我全會了。我們班很快成了全連的「先進班」。當時我真高興,今天成了先進班,明天成了模範班,全團一出名,幹得有成績,團部會不住說:姜昆在下面鍛鍊得不錯,再調上來搞宣傳吧!想到這兒,心裡真痒痒。(姜昆在三連)
一轉眼就到麥收了。一天,領導找我談話,他說:「麥收任務這麼重,可是咱們的炊事班總搞不好,我們決定,選一個能力強的班長去炊事班當班長,把全連的夥食搞好。」我的心轟的一下,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領導問我:「有畏難情緒?」我說:「行,幹吧!」搞炊事班真是個苦差事,但我硬著頭皮幹。先帶著大家學語錄,然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提出三項任務:一是淘井,把臭井淘幹,往下挖出甜水;二是改灶,把火灶改成迴風灶;三是種菜、養豬。連裡也很支持我。沒多久,炊事班面貌有了改觀,領導一個勁兒地表揚我。聽了表揚,我一方面想:這回不能說我缺「德」了吧!另一方面又在想:這個小套兒我是拉上了,要放下談何容易!「幹一行,愛一行」是光榮的傳統。可我愛的是藝術,我矛盾著……生活的道路可真像人們形容的那樣是「坎坷、崎嶇」的!我遇上的頭一個大坎坷,竟把我摔得鼻青臉腫。
1969 年底,開始了整黨建黨運動。上級派來了工作組,不久省裡又下來通知,整建黨運動要結合三清(清經濟,清思想,清政治)運動同時進行。老連隊搞運動有搞頭,因為攤子大,人多,成份複雜,又有牛棚,又有「階級敵人」。可我們這個連隊清一色的全是知識青年,也得抓出「階級敵人」,也得要搞出「新動向」來。這樣清著,清著,就清到我頭上來了。我是炊事班長兼上士,稍微管那麼一點兒帳,於是被列為「清經濟」的重點對象,而且果然「清」出了問題,那一天恰恰是我十九歲的生日。他們說,外來人員的零星夥食費(每頓一角五分),從來沒有明帳。姜昆是炊事班長,一年來如果全貪汙了,怕是筆了不起的帳。我被送進了「監督改造隊」,每天的勞動是打「條子」,備冬天的柴禾。食堂的事不許我插手,怕我「報復投毒」。派一個排長監督我們這個隊三名有「問題的人」:一名是由於和女同志談話過多,有「作風問題」;一名是團支部書記「野心太大」,有要「篡奪支部領導權」問題;一名是我,有「經濟」問題。這樣的日子我過了三個月。
那個時候,我覺著周圍是一個黑暗的世界。過去幻想過的天國,早在我的頭腦中破滅了。每天清晨,我還像當炊事班長時那樣比大家早起一個小時,去到野外吸收新鮮空氣,只有在這時,我才稍稍感覺到一點心靈上的寧靜。這個時候,我在炊事班養的那條狗從遠處向我跑來,它把前爪搭在我的肩上,然後用它長長的嘴巴在我的臉上磨來磨去。我想:他要是懂人事的話,大概也不會理睬我了。因為周圍的人對我全是施以「白眼」。我也不敢給家裡寫信,我向父母說什麼呢?但是,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提筆給團裡比較了解我的副政委寫信,告訴他這兒進行著多麼荒唐的一件事。求他上這兒來,把情況查清。敢情「政治運動」在那時也不是神聖得不得了。副政委一個批條下來:「調姜昆去三連」,就了事了。
三連的指導員知道我能搞文藝,他們也缺這方面的人,派一個小馬車來把我接走了。(在兵團的同學合影)
(1970 年探親回家)
1970 年探親回家,分別兩年多的夥伴們又聚在了一起。從山溝回到了北京,什麼都新鮮。尤其是夥伴們不是這個參軍加入了文工團,就是那個搞了什麼文藝專業的消息,更震驚了我。我問他們:「你們說,參加部隊文工團,我行嗎?」他們回答:「你比我們強多了,準行!」我又問:「什麼行?」他們說:「參軍!」我說:「我出身不好!」他們說:「現在部隊不那麼嚴了,現在缺文藝人才呀!」我心中的火又燒起來,我覺著希望在向我招手,我要去當文藝兵。
濟南軍區話劇團的一個夥伴,答應在那邊為我活動。我則回到北大荒,積極地投入準備工作。
(兵團戰友江帆)
在三連我又當了班長,兵團戰士委員會還選我為文藝委員,兼搞報導。白天,我要帶著全班勞動;晚上,我一個人到連隊的一個小學校,點上蠟燭,先寫上兩篇連隊的報導,然後就搞副業——寫劇本。
寫什麼呢?得寫適合部隊生活題材的呀,可是我一點部隊生活都沒有。
一天,報上有一條新聞「越南九號公路大捷」。我腦子一動:我不能寫個越南題材的嗎?過去看過多少遍《南方來信》這本書,那裡邊的人物栩栩如生,印在我的腦子裡。我開始構思了:南方人民配合北方的軍隊,在九號公路上粉碎美國的「天藍」號計劃,劇名就叫《在天藍號行動計劃前面》。整整一個半月,蠟燭不知點了多少支,四萬字的獨幕劇寫成了!我的高興勁兒甭提了。儘管付出了心血,但整個劇本卻全是憑空杜撰,多麼幼稚的「創作」!
到了1971 年,又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兒。我被評為「五好戰士」,我所在的三連宣傳隊,被評為全團的」優秀連隊演唱組」。七連的帳目也查清了,根本沒那麼回事。我的心痛快極了。就在這種情況下,我的頭腦膨脹得過分了,作出了向「奮鬥目標」最後衝刺的決定。9 月15 日,我不辭而別,來到一個小鎮上,賣掉了手錶,幾個要好的朋友給了我點兒全國糧票,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車——投考濟南軍區文工團。
寫什麼呢?得寫適合部隊生活題材的呀,可是我一點部隊生活都沒有。
一天,報上有一條新聞「越南九號公路大捷」。我腦子一動:我不能寫個越南題材的嗎?過去看過多少遍《南方來信》這本書,那裡邊的人物栩栩如生,印在我的腦子裡。我開始構思了:南方人民配合北方的軍隊,在九號公路上粉碎美國的「天藍」號計劃,劇名就叫《在天藍號行動計劃前面》。整整一個半月,蠟燭不知點了多少支,四萬字的獨幕劇寫成了!我的高興勁兒甭提了。儘管付出了心血,但整個劇本卻全是憑空杜撰,多麼幼稚的「創作」!到了1971 年,又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兒。我被評為「五好戰士」,我所在的三連宣傳隊,被評為全團的」優秀連隊演唱組」。七連的帳目也查清了,根本沒那麼回事。我的心痛快極了。就在這種情況下,我的頭腦膨脹得過分了,作出了向「奮鬥目標」最後衝刺的決定。9 月15 日,我不辭而別,來到一個小鎮上,賣掉了手錶,幾個要好的朋友給了我點兒全國糧票,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車——投考濟南軍區文工團。
(逃跑前夕)
在濟南軍區文工團的排練室,我接受考試,先交了「見面禮」——劇本。然後朗誦,獨唱,吹笛子,拉手風琴,表演小品,他們考了我整整一個鐘頭。從大家滿意的歡笑中,我得到了安慰,我覺著,希望在向我招手。
我實在不是「幸運兒」。就在我擅自離開邊疆的前兩天,林彪叛國了。這一年的徵兵,軍委下令全部停止。我只好回過來去啃自己種出的苦果。雖說年輕人幹的蠢事,容易得到寬恕,但今天回首往事,仍然不免臉紅。這也是那個年代的產物,是我這個有狂熱追求而又魯莽天真幼稚的青年人難免要走的彎路。我追求藝術錯了嗎?不!只是我還不懂得生活,我的腳步還歪歪斜斜。
回到連裡,處境自然非常困難,每天默默不語,低頭勞動。有的人告訴我:「沒什麼了不起,哪兒跌倒哪兒爬起來。」有人說:「好好幹兩年,你還是你。」還有的人勸我:「姜昆,該說說,該叫唱,聽不見你唱歌,我們可悶得慌。」老職工還把我請到家裡去,吃上一頓飯,勸我打起精神。可是,宣傳隊不讓我搞了,報導也不讓我寫了。我怎麼辦?沒事就寫點兒小品,記記生活的素材。一天,我把連隊一個老貧農積肥的事寫了一首小詩:
屋外,黃土幾筐,
屋內,菸灰迷茫;
大爺一個勁兒整炕,
大娘進門兒就嚷:
「老頭子,鼓搗啥?
屋裡攪成這個樣!」
「炕洞鋪黃土,
燻肥一筐筐。
連年奪高產,
俺要獻力量!」
「嘿!俺們一起幹,
家裡辦個化肥廠。」
大爺忙掏炕。
大娘運灰忙;
鬢角眉梢掛菸灰,
滴滴汗水地下淌。
屋內,紅心精造炕洞肥,
屋外,躍進歌聲嘹亮!
給大家一讀,大家咂咂嘴,「有點意思」。但我當時是那樣的處境,連裡的黑板報肯定不會發。靈機一動,我把它裝進信封,投到《兵團戰士報》社,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投稿。沒一個月,報上居然刊登了。那個時候,報紙上能登我們小山溝裡的一個作品,可不是簡單的事。連裡開始傳開了:「嘿!姜昆的詩,報上都登了。」「這小子還是有點『水兒』。」我受寵若驚,一連寫了十幾篇小品,全投到報社。沒些日子,又陸陸續續地登了幾篇。我拿著報紙,看著自己的作品,手都顫抖了。我想,我二十剛出頭,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事要我去做,我該不懈地努力,只是要冷靜地總結過去,不能像沒頭的蒼蠅那樣去亂撞。
大概由於我沒有自暴自棄,1972 年8 月份,我被調到團宣傳股的創作組,從事創作。離開連隊那天,大家擺酒席送我,烈性的「北大荒」一進肚,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但痛定思痛,對於如何做人,對於藝術的理解,似乎清醒了一些。
在連隊時想上來,一上來還真懷念連隊的生活。不錯,幾年中跌了不少的跟頭,可這也是不可多得的磨練啊!
我在宣傳股搞創作,把在連隊裡生活的積累一點一點地倒出來寫節目,供宣傳隊演出,效果還不錯,於是我又寫呀,寫……
1973 年,我加入了共青團。
一天,我寫了一個故事《小王探親》,講反「返城風」的事。交給宣傳隊,沒人演。宣傳隊長跟我說:「姜昆,你演吧!正好借這個機會到宣傳隊來,也算重操舊業吧!」我同意了。演出引來了不少的笑聲,大家特別歡迎。一次,我隨宣傳隊到鶴崗市去演出,我一個人竟演了一個鐘頭,觀眾還不讓我下臺。演完後,一位熱心的觀眾跟我說:「你說得真逗,跟聽相聲似的!」相聲!我在小的時候聽過,但總是一笑就過去。那時候,電臺只播馬季的一段《友誼頌》,我幾次想試筆寫一段,可是不得其門而入,便不敢問津了。(姜昆演出小品《節日相》)
事也湊巧,這年的年底,有一天我正在宣傳隊裡排練,有人告訴我:「姜昆,兵團接來了中央廣播文工團兩名相聲演員,今天晚上在兵團演出!」我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極了,馬上找領導請示,要幾個宣傳隊員一起,到兵團去看節目。因為在山溝裡,要看「中央團」的演出,多不容易啊。我們要求得迫切,領導答應得痛快,沒有一會兒,我們坐上火車,出發了。
(李文華)
兵團俱樂部裡,觀眾的情緒熱烈極了。臺上就是兩名演員,一個是郝愛民,一個是李文華。他們兩個人妙語連珠,詼諧幽默,一舉手,一投足,都把觀眾們樂得前仰後合。我驚呆了,就是你說一句,我說一句,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一千五百人的座席裡擠了近兩千人,個個目不轉睛,張大了嘴,伸著脖子洗耳恭聽!我一邊看臺上,一邊看周圍歡笑的人們。啊!我想到了,人們需要笑聲,在那時的政治氣氛中,想這麼笑笑哪兒容易呀,生活中也沒有呀!有了這麼好的機會能酣暢地笑,可以說能忘掉一切地笑,人們能不鼓掌嗎?哪兒還想得起來演員累不累呀?鼓掌,讓他們演,讓我們笑!我們看完演出,離開劇場已經11點了,可上火車要等到夜裡2點半。夥伴們圍在車站的爐子旁取暖,我則把大衣往身上一裹,偎在一個牆犄角兒,閉上了眼。我睡了嗎?不!我在咀嚼郝愛民、李文華表演的每一句話。多有趣呀,相聲!多有魅力呀,相聲!我尋找那語言排列的蹊蹺,啊,……原來這麼一安排,「包袱」(相聲中的笑料)就響了,人家怎麼想的?!
(李文華)
夜愈深,天愈冷,我睜開了眼,盯住火爐裡的小火苗……寫相聲!說相聲!讓人們笑!我仿佛越過那火苗,看到我們的夥伴們在怎樣開心地笑……我起身叫過了兩位宣傳隊的夥伴:「咱們回去就說剛才人家說的那幾個小段行不行?」夥伴們驚異了:「我們沒本子!」我信心十足地說:「我回去給你們追記下來,放心,保證差不了多少!」看他們兩疑惑地點了頭,我撞了他們一人一拳說:「記住,你說郝愛民,你說李文華,李文華真逗,北京味多濃呀!……」我又在想他們的演出。那時,我怎麼也沒想到李文華竟是我後來藝術生涯的合作者。
快4 點才回到團裡,夥伴們倒在炕上就睡著了。我一點睡意也沒有,跑到我搞創作的小草屋裡,一點一點地回憶,甲怎麼說,乙怎麼說……沒2個小時,4個小段全記出來了,我把它謄在稿紙上。事後連我自己都驚奇,我那天的記憶力怎麼那麼爭氣,居然和舞臺上表演的腳本不差幾句話。
就是在那幾天夜裡,我作了個夢,夢見我當相聲演員了,而且我說話的那聲音和電臺裡的馬季居然一模一樣……
(馬季)
我為自己立下的理想,奮鬥了這麼久,這個理想到底是什麼內容呢?我總喊我愛藝術,我愛藝術,藝術就是舞臺上的蹦蹦跳跳嗎?我寫了不少對口詞,朗誦詩,小劇,歌曲,寫這些究竟是為著什麼?說句老實話,我從沒細想過。
(1975年姜昆和師勝傑表演相聲)
在我當了相聲演員,有了一點小名氣後,記者前來採訪,我幾乎全向他們講了底下的一段經歷,可遺憾的是他們都沒在文章中反映。
粉碎」四人幫」不久,《黑龍江日報》整版地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圍繞著〈三戰校門〉的一場階級鬥爭》,對《三戰校門》的內容及其在省內的影響作了深刻的批判,而這個作品的作者就是我——姜昆。
1975 年,文化部給全國各省市下了通知,準備節目迎接全國曲藝調演。於是從最基層調演開始,一級一級往上選拔節目,篩選的結果,我和另兩位同志合演的三人相聲《大鋼連長》被選到全省參加調演。我還擔任了兵團代表隊的副隊長。
1976 年在到省裡匯演的前幾天,「兩報一刊」發表了《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的社論,我們當即組織學習。在佳木斯開往哈爾濱的列車上,我一晝夜沒睡,趴在臥鋪上寫下了三人故事——《三戰校門》,內容是根據報刊上的材料編湊的。寫一個貧農的兒子,在「文革」前被轟出了學校,「文革」中又以工農兵學員的身份進入大學,在1975 年的整頓中,又和學校的領導展開了鬥爭。為了趕「時髦」,裡面還在許多處用了「資產階級就在共產黨內」。
這個節目一演,就像石頭入水激起了波浪。有的大加讚揚,有的尖銳批評,相當一部分同志則保持沉默。有一位老作家卻偷偷跟我說:「姜昆,你太年輕,你前面的道路還長……」我惶惑了。
以往生活的遭遇,使我逐漸有了不斷冷靜地分析過去的習慣。我開始考慮我創作的原始動機,我這個作品的生活根據,我開始懷疑了,懷疑我自己憑空杜撰和幾年來習慣寫「標語口號式」作品的真正價值……
後來這個節目終於參加了全國的調演,雖然粉碎「四人幫」以後,我才認識到《三戰校門》的政治錯誤。但那個時候,我已經隱隱約約地感到,像寫這個作品那樣去「創作」,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28歲的姜昆和25歲的師勝傑)
正當北京調演高潮的時候,趕上了1976 年唐山大地震。這場強烈的地震,把我們忙忙亂亂地震回了黑龍江。
臨離開北京,家裡人囑咐我:「姜昆,現在形勢緊張,寫節目可得注意,千萬別在這方面出錯。」又告訴我,正在給我辦困退。當時,我家有五個孩子,三個在鄉下,按北京的規定,可以調一個回到父母的身邊,爸爸決定讓我這個大兒子回來。這件事,我早已經知道,因為困退的材料好幾個月以前已經到了兵團,可是兵團領導一直沒有批。我知道,領導確實是捨不得一個比較得力的文藝骨幹離開。可是,我沒有把這一切告訴爸爸、媽媽,我不願意在他們希望之火上潑冷水。
代表隊回到省城,我們住在哈爾濱市體委招待所。一天晚上,已經10點多鐘,我們幾個小青年正在屋裡說笑。忽然,進來一位民警,要我跟他走一趟。我真愣了,雖然心裡坦然,但也仍有點忐忑不安。
走出招待所,馬路邊昏暗的路燈下,停著一輛三輪挎鬥摩託,我剛坐進挎鬥,車就開了起來。車開得飛快,風吹得我的身上冷嗖嗖的。這時民警說話了:「別怕,馬老師來了!」馬老師?誰呀?我實在反應不過來,白白眼,看看他。只見他用一隻手拍拍我的腦袋:「馬季!」呵,馬季找我?!對了,前幾天聽省裡的記者說,馬季和中央廣播文工團的領導一起看了我的演出,並且傳出了要調我到北京的風。當時我不敢相信。但現在,馬季來了,又叫我去,莫不是……
車在大慶駐哈爾濱市辦事處的門前停下來,民警帶我走上樓。一開門,馬季、唐傑忠在裡面,他們一見我進來,就熱情地招呼我坐下。馬季告訴我,他們去大慶為一個會議演出,路過哈爾濱問我點事。我等著他們問。「你願意當演員嗎?」「願意!」「你願意從事相聲事業嗎?」「願意!」「你願意到我們團來嗎?」「願意!」我一連說了幾個願意。難得的機遇,我不允許我的思維和語言有一點遲疑和疏忽。
馬季、唐傑忠幾乎是訴苦衷地說:他們發現我是個相聲演員的「苗子」,想調我到中央廣播文工團去工作。但是,當時要調一個相聲演員,全要憑在當時適應那種不正常的制度的方法。他們說「渠道」他們可以疏通,可辦手續,全得憑我自己的「神通」。忽然,我想起來了,我有困退的材料,只要兵團領導點頭兒,困退回北京沒問題。馬季、唐傑忠眼睛一亮:「嘿,太好了,我們去兵團匯報,請他們幫忙!」
那天從大慶辦事處回到我的住地,已經深夜一點半了。離開的時候,馬季、唐傑忠一點兒困意也沒有,我聽到他們喃喃地自語:」現在,辦成一件事,真不易呀……」
為了我,準確地說是為了他們所熱愛的相聲藝術,馬季、唐傑忠帶著在大慶演出的疲勞,星夜驅車去了佳木斯。他們的「匯報」可真費勁兒,走到哪兒演到哪兒,坐著火車趕場。事後,馬季和我說:「小姜,為了你這麼個人,我和老唐的嗓子在兵團都演『橫』了!」可領導的思想「順」了,他們說:「我們放!」
一個星期後,我在哈爾濱聽見了這個「放」字兒,心呵,像長上了翅膀,在湛藍的天空中飛了起來。我恨不得扯著那天邊幾抹輕雲去擦拭自己灑在心靈上的淚花。祖國呵——母親,您的兒子,在您的懷抱中的幸福,莫過能把一顆赤誠的心獻給您。我不會忘記興安嶺那幽幽的山谷,也不會忘記三江平原那一望無際的麥海;我不會忘記那從小走過來深淺不一的腳印,更不會忘記那生活中不斷給我溫暖的人們。
1976 年的9 月中旬,在我差一個月滿二十六周歲那天,我坐上南去的列車,走向了新的藝術生涯。
火車開動時,我把我的臉緊緊地貼在了車窗的玻璃上喃喃自語:北大荒的土地,北大荒的人民,我去了。不是為了離開你們,而是為了更貼近你們。如果說,從我在襁褓中算起,我是吸著媽媽的奶水長大,那麼,真正長成為祖國大手大腳的兒子,則是吮著東北肥沃大地的乳汁。我知道,從這天起,意味著我人生道路的又一個起點。但是,我真能用藝術去為親愛的祖國、親愛的人民服務嗎?我將怎樣去服務呢?多年的夢想實現了,但到這時才發現原來那夢想竟是如此朦朧……我發現,我肩上沉甸甸的,而展現在我面前的路卻很長,很長……
文章來源:「姜昆笑友會」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