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昆:我的北大荒知青歲月

2021-03-05 老兵讀史

摘自:姜昆《笑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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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那可真是大浪啊。多少人被卷進這時代的洪流中,它點燃了我心中希望的火。記得在沒幾個月前,一想起畢業、分配,腦子裡便浮起一層晦暗渾濁的迷霧。但上山下鄉一動員,我木然的情緒活躍了起來。我想:在荒涼的異鄉,在偏僻的山溝裡,可能需要我了吧!那同樣是祖國母親的懷抱,在那裡,我不是照樣能把我赤子的心獻給她嗎!一想到這兒,血就沸騰了起來。

我在學校裡主動報名,首批離開北京,奔赴祖國的東北邊疆——北大荒。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沒有安慰爸爸、媽媽,也沒有給弟弟、妹妹留下什麼囑咐的話。

登上了北去的列車,我和幾個剛剛在車廂認識的青年組成了「列車宣傳隊」,我唱呵、跳呵,使盡全身的解數,謳歌新的希望。晚上,在列車昏暗的燈光下,我給同學們寫信:「在過去生活的路上,我的希望全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那樣破滅了。今天,就是在列車開出的一剎那,我感覺到真正開始了新的生活。」踏上北大荒黝黑的土地,我們就陷入熱情歡迎的感情潮水之中。我們這群十七八歲的學生,一點乏勁兒都沒有,稍微填填肚子,我們就開聯歡會,慰問貧下中農。這個聯歡會上,我一個人拳打腳踢,演了五個節目,一會兒獨唱,一會兒朗誦,一會兒拉手風琴,把我累壞了,也把我樂壞了!

(姜昆 1969)

一個當地的紅小兵拉著我的手說:「叔叔,你老在我們這疙瘩嗎?」我扯著唱啞了的嗓子大聲說:「不走了,老和你們在一塊兒!」晚上,分配方案下來,我被分配在農場的場部,參加了農場「業餘宣傳隊」。新的生活開始了!我們十個北京青年和農場的業餘文藝骨幹在一起,一邊勞動,一邊搞宣傳。

我學著大人的樣子,在「深入生活」中開始「創作」了。北大荒的夏天也熱得厲害,還得挨蚊子和小蟲的襲擊。每天早上四點多鐘就要起床,晚上一寫東西又興奮得睡不著覺,而十七八歲,又是正貪睡的時候,我真感到了有點兒「艱苦磨練」的勁頭兒。在日記本上我寫下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我願中國青年只向上走」來激勵自己。宣傳隊演一場節目,我創作的佔一多半兒,上臺就是從頭盯到尾。扁桃腺化膿,發燒到39℃,也得上臺,不然「影響戰鬥」太厲害。我在群眾熱情的掌聲中尋到了自己奮鬥的快樂,一天到晚嘴裡總是哼哼唧唧的。

(姜昆1970)

這樣的日子沒過兩個月,宣傳隊的指導員找我談話了,他說我「不穩重」、「浮躁」,要我不要「鋒芒外露」,要注意「突出政治」。我想了很久,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照辦了,並且也學著怎樣「穩重」。

可是有一次,不知哪股心氣兒鼓動我,我嘴裡冒出了一句過去流行的歌兒:「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被領導知道了。全宣傳隊開了一個會,說是「嚴重的政治問題」,讓大家幫助我。大家的措詞非常嚴厲,我也害怕極了,痛哭流涕地作了檢討。從此,宣傳隊裡流傳著一句話:「姜昆啊,有才無德。」一天,我們宣傳隊正在排練,一個夥伴偷偷地告訴我,基層的知青反映我們這十個人,沒有經過艱苦的鍛鍊就到場部工作是錯誤的。他們質問:這十個人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了,還是教育貧下中農來了?!

(十六團宣傳隊)

熱情下降了,人的心散了,宣傳隊每況愈下,腦筋稍微活絡的在找路子去哪個生產隊。一天,我拿著新寫的節目找指導員,沒等我開口,他說:「你要做好艱苦鍛鍊的準備,組織上把你分配在一個新建點。」新建點就是荒原上建一個新的生產隊,住的木板房,鋪的是草墊子,一切都要白手起家。我的眼睛紅了,不是為了新居的孤寂、荒涼,而是為了手上那一摞稿紙上的字……

(姜昆1970)

我抱著再一次邁開生活步伐的奮鬥信心,來到了小興安嶺支脈腳下的一個新建點——七連。

我是六六屆,年齡稍大點。沒幾天,領導讓我當班長,帶著十一名上海青年脫土坯。時間一長,這些「小上海」給我起了個外號,叫我「柴爿」。

原來,他們看我比較瘦,又那麼沒命地幹,說我就像個木頭一樣,一形象就成了「柴爿」。突然,一個念頭閃進了我的腦裡:我得學會上海話,不然他們說什麼我總聽不懂怎麼能行?馬上交個上海朋友,讓他教我上海話!沒有一個月,上海話我全會了。我們班很快成了全連的「先進班」。當時我真高興,今天成了先進班,明天成了模範班,全團一出名,幹得有成績,團部會不住說:姜昆在下面鍛鍊得不錯,再調上來搞宣傳吧!想到這兒,心裡真痒痒。

  (姜昆在三連)

一轉眼就到麥收了。一天,領導找我談話,他說:「麥收任務這麼重,可是咱們的炊事班總搞不好,我們決定,選一個能力強的班長去炊事班當班長,把全連的夥食搞好。」我的心轟的一下,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領導問我:「有畏難情緒?」我說:「行,幹吧!」搞炊事班真是個苦差事,但我硬著頭皮幹。先帶著大家學語錄,然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提出三項任務:一是淘井,把臭井淘幹,往下挖出甜水;二是改灶,把火灶改成迴風灶;三是種菜、養豬。連裡也很支持我。沒多久,炊事班面貌有了改觀,領導一個勁兒地表揚我。聽了表揚,我一方面想:這回不能說我缺「德」了吧!另一方面又在想:這個小套兒我是拉上了,要放下談何容易!「幹一行,愛一行」是光榮的傳統。可我愛的是藝術,我矛盾著……生活的道路可真像人們形容的那樣是「坎坷、崎嶇」的!我遇上的頭一個大坎坷,竟把我摔得鼻青臉腫。

1969 年底,開始了整黨建黨運動。上級派來了工作組,不久省裡又下來通知,整建黨運動要結合三清(清經濟,清思想,清政治)運動同時進行。老連隊搞運動有搞頭,因為攤子大,人多,成份複雜,又有牛棚,又有「階級敵人」。可我們這個連隊清一色的全是知識青年,也得抓出「階級敵人」,也得要搞出「新動向」來。這樣清著,清著,就清到我頭上來了。我是炊事班長兼上士,稍微管那麼一點兒帳,於是被列為「清經濟」的重點對象,而且果然「清」出了問題,那一天恰恰是我十九歲的生日。他們說,外來人員的零星夥食費(每頓一角五分),從來沒有明帳。姜昆是炊事班長,一年來如果全貪汙了,怕是筆了不起的帳。我被送進了「監督改造隊」,每天的勞動是打「條子」,備冬天的柴禾。食堂的事不許我插手,怕我「報復投毒」。派一個排長監督我們這個隊三名有「問題的人」:一名是由於和女同志談話過多,有「作風問題」;一名是團支部書記「野心太大」,有要「篡奪支部領導權」問題;一名是我,有「經濟」問題。這樣的日子我過了三個月。

那個時候,我覺著周圍是一個黑暗的世界。過去幻想過的天國,早在我的頭腦中破滅了。每天清晨,我還像當炊事班長時那樣比大家早起一個小時,去到野外吸收新鮮空氣,只有在這時,我才稍稍感覺到一點心靈上的寧靜。

這個時候,我在炊事班養的那條狗從遠處向我跑來,它把前爪搭在我的肩上,然後用它長長的嘴巴在我的臉上磨來磨去。我想:他要是懂人事的話,大概也不會理睬我了。因為周圍的人對我全是施以「白眼」。我也不敢給家裡寫信,我向父母說什麼呢?但是,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提筆給團裡比較了解我的副政委寫信,告訴他這兒進行著多麼荒唐的一件事。求他上這兒來,把情況查清。敢情「政治運動」在那時也不是神聖得不得了。副政委一個批條下來:「調姜昆去三連」,就了事了。

三連的指導員知道我能搞文藝,他們也缺這方面的人,派一個小馬車來把我接走了。

  (在兵團的同學合影)

(1970 年探親回家)

1970 年探親回家,分別兩年多的夥伴們又聚在了一起。從山溝回到了北京,什麼都新鮮。尤其是夥伴們不是這個參軍加入了文工團,就是那個搞了什麼文藝專業的消息,更震驚了我。我問他們:「你們說,參加部隊文工團,我行嗎?」他們回答:「你比我們強多了,準行!」我又問:「什麼行?」他們說:「參軍!」我說:「我出身不好!」他們說:「現在部隊不那麼嚴了,現在缺文藝人才呀!」我心中的火又燒起來,我覺著希望在向我招手,我要去當文藝兵。


濟南軍區話劇團的一個夥伴,答應在那邊為我活動。我則回到北大荒,積極地投入準備工作。

 (兵團戰友江帆)

在三連我又當了班長,兵團戰士委員會還選我為文藝委員,兼搞報導。白天,我要帶著全班勞動;晚上,我一個人到連隊的一個小學校,點上蠟燭,先寫上兩篇連隊的報導,然後就搞副業——寫劇本。


寫什麼呢?得寫適合部隊生活題材的呀,可是我一點部隊生活都沒有。


一天,報上有一條新聞「越南九號公路大捷」。我腦子一動:我不能寫個越南題材的嗎?過去看過多少遍《南方來信》這本書,那裡邊的人物栩栩如生,印在我的腦子裡。我開始構思了:南方人民配合北方的軍隊,在九號公路上粉碎美國的「天藍」號計劃,劇名就叫《在天藍號行動計劃前面》。整整一個半月,蠟燭不知點了多少支,四萬字的獨幕劇寫成了!我的高興勁兒甭提了。儘管付出了心血,但整個劇本卻全是憑空杜撰,多麼幼稚的「創作」!


到了1971 年,又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兒。我被評為「五好戰士」,我所在的三連宣傳隊,被評為全團的」優秀連隊演唱組」。七連的帳目也查清了,根本沒那麼回事。我的心痛快極了。就在這種情況下,我的頭腦膨脹得過分了,作出了向「奮鬥目標」最後衝刺的決定。9 月15 日,我不辭而別,來到一個小鎮上,賣掉了手錶,幾個要好的朋友給了我點兒全國糧票,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車——投考濟南軍區文工團。

寫什麼呢?得寫適合部隊生活題材的呀,可是我一點部隊生活都沒有。

一天,報上有一條新聞「越南九號公路大捷」。我腦子一動:我不能寫個越南題材的嗎?過去看過多少遍《南方來信》這本書,那裡邊的人物栩栩如生,印在我的腦子裡。我開始構思了:南方人民配合北方的軍隊,在九號公路上粉碎美國的「天藍」號計劃,劇名就叫《在天藍號行動計劃前面》。整整一個半月,蠟燭不知點了多少支,四萬字的獨幕劇寫成了!我的高興勁兒甭提了。儘管付出了心血,但整個劇本卻全是憑空杜撰,多麼幼稚的「創作」!

到了1971 年,又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兒。我被評為「五好戰士」,我所在的三連宣傳隊,被評為全團的」優秀連隊演唱組」。七連的帳目也查清了,根本沒那麼回事。我的心痛快極了。就在這種情況下,我的頭腦膨脹得過分了,作出了向「奮鬥目標」最後衝刺的決定。9 月15 日,我不辭而別,來到一個小鎮上,賣掉了手錶,幾個要好的朋友給了我點兒全國糧票,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車——投考濟南軍區文工團。

(逃跑前夕)

在濟南軍區文工團的排練室,我接受考試,先交了「見面禮」——劇本。然後朗誦,獨唱,吹笛子,拉手風琴,表演小品,他們考了我整整一個鐘頭。從大家滿意的歡笑中,我得到了安慰,我覺著,希望在向我招手。


我實在不是「幸運兒」。就在我擅自離開邊疆的前兩天,林彪叛國了。這一年的徵兵,軍委下令全部停止。我只好回過來去啃自己種出的苦果。雖說年輕人幹的蠢事,容易得到寬恕,但今天回首往事,仍然不免臉紅。這也是那個年代的產物,是我這個有狂熱追求而又魯莽天真幼稚的青年人難免要走的彎路。我追求藝術錯了嗎?不!只是我還不懂得生活,我的腳步還歪歪斜斜。

回到連裡,處境自然非常困難,每天默默不語,低頭勞動。有的人告訴我:「沒什麼了不起,哪兒跌倒哪兒爬起來。」有人說:「好好幹兩年,你還是你。」還有的人勸我:「姜昆,該說說,該叫唱,聽不見你唱歌,我們可悶得慌。」老職工還把我請到家裡去,吃上一頓飯,勸我打起精神。可是,宣傳隊不讓我搞了,報導也不讓我寫了。我怎麼辦?沒事就寫點兒小品,記記生活的素材。一天,我把連隊一個老貧農積肥的事寫了一首小詩:

屋外,黃土幾筐,
屋內,菸灰迷茫;
大爺一個勁兒整炕,
大娘進門兒就嚷:
「老頭子,鼓搗啥?
屋裡攪成這個樣!」
「炕洞鋪黃土,
燻肥一筐筐。
連年奪高產,
俺要獻力量!」
「嘿!俺們一起幹,
家裡辦個化肥廠。」
大爺忙掏炕。
大娘運灰忙;
鬢角眉梢掛菸灰,
滴滴汗水地下淌。
屋內,紅心精造炕洞肥,
屋外,躍進歌聲嘹亮!

給大家一讀,大家咂咂嘴,「有點意思」。但我當時是那樣的處境,連裡的黑板報肯定不會發。靈機一動,我把它裝進信封,投到《兵團戰士報》社,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投稿。沒一個月,報上居然刊登了。那個時候,報紙上能登我們小山溝裡的一個作品,可不是簡單的事。連裡開始傳開了:「嘿!姜昆的詩,報上都登了。」「這小子還是有點『水兒』。」我受寵若驚,一連寫了十幾篇小品,全投到報社。沒些日子,又陸陸續續地登了幾篇。我拿著報紙,看著自己的作品,手都顫抖了。我想,我二十剛出頭,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事要我去做,我該不懈地努力,只是要冷靜地總結過去,不能像沒頭的蒼蠅那樣去亂撞。

大概由於我沒有自暴自棄,1972 年8 月份,我被調到團宣傳股的創作組,從事創作。離開連隊那天,大家擺酒席送我,烈性的「北大荒」一進肚,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但痛定思痛,對於如何做人,對於藝術的理解,似乎清醒了一些。

在連隊時想上來,一上來還真懷念連隊的生活。不錯,幾年中跌了不少的跟頭,可這也是不可多得的磨練啊!

我在宣傳股搞創作,把在連隊裡生活的積累一點一點地倒出來寫節目,供宣傳隊演出,效果還不錯,於是我又寫呀,寫……

1973 年,我加入了共青團。

一天,我寫了一個故事《小王探親》,講反「返城風」的事。交給宣傳隊,沒人演。宣傳隊長跟我說:「姜昆,你演吧!正好借這個機會到宣傳隊來,也算重操舊業吧!」我同意了。演出引來了不少的笑聲,大家特別歡迎。一次,我隨宣傳隊到鶴崗市去演出,我一個人竟演了一個鐘頭,觀眾還不讓我下臺。演完後,一位熱心的觀眾跟我說:「你說得真逗,跟聽相聲似的!」相聲!我在小的時候聽過,但總是一笑就過去。那時候,電臺只播馬季的一段《友誼頌》,我幾次想試筆寫一段,可是不得其門而入,便不敢問津了。

  (姜昆演出小品《節日相》)

事也湊巧,這年的年底,有一天我正在宣傳隊裡排練,有人告訴我:「姜昆,兵團接來了中央廣播文工團兩名相聲演員,今天晚上在兵團演出!」我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極了,馬上找領導請示,要幾個宣傳隊員一起,到兵團去看節目。因為在山溝裡,要看「中央團」的演出,多不容易啊。我們要求得迫切,領導答應得痛快,沒有一會兒,我們坐上火車,出發了。

(李文華)

兵團俱樂部裡,觀眾的情緒熱烈極了。臺上就是兩名演員,一個是郝愛民,一個是李文華。他們兩個人妙語連珠,詼諧幽默,一舉手,一投足,都把觀眾們樂得前仰後合。我驚呆了,就是你說一句,我說一句,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一千五百人的座席裡擠了近兩千人,個個目不轉睛,張大了嘴,伸著脖子洗耳恭聽!我一邊看臺上,一邊看周圍歡笑的人們。啊!我想到了,人們需要笑聲,在那時的政治氣氛中,想這麼笑笑哪兒容易呀,生活中也沒有呀!有了這麼好的機會能酣暢地笑,可以說能忘掉一切地笑,人們能不鼓掌嗎?哪兒還想得起來演員累不累呀?鼓掌,讓他們演,讓我們笑!我們看完演出,離開劇場已經11點了,可上火車要等到夜裡2點半。夥伴們圍在車站的爐子旁取暖,我則把大衣往身上一裹,偎在一個牆犄角兒,閉上了眼。我睡了嗎?不!我在咀嚼郝愛民、李文華表演的每一句話。多有趣呀,相聲!多有魅力呀,相聲!我尋找那語言排列的蹊蹺,啊,……原來這麼一安排,「包袱」(相聲中的笑料)就響了,人家怎麼想的?!

(李文華)

夜愈深,天愈冷,我睜開了眼,盯住火爐裡的小火苗……寫相聲!說相聲!讓人們笑!我仿佛越過那火苗,看到我們的夥伴們在怎樣開心地笑……我起身叫過了兩位宣傳隊的夥伴:「咱們回去就說剛才人家說的那幾個小段行不行?」夥伴們驚異了:「我們沒本子!」我信心十足地說:「我回去給你們追記下來,放心,保證差不了多少!」看他們兩疑惑地點了頭,我撞了他們一人一拳說:「記住,你說郝愛民,你說李文華,李文華真逗,北京味多濃呀!……」我又在想他們的演出。那時,我怎麼也沒想到李文華竟是我後來藝術生涯的合作者。

快4 點才回到團裡,夥伴們倒在炕上就睡著了。我一點睡意也沒有,跑到我搞創作的小草屋裡,一點一點地回憶,甲怎麼說,乙怎麼說……沒2個小時,4個小段全記出來了,我把它謄在稿紙上。事後連我自己都驚奇,我那天的記憶力怎麼那麼爭氣,居然和舞臺上表演的腳本不差幾句話。

就是在那幾天夜裡,我作了個夢,夢見我當相聲演員了,而且我說話的那聲音和電臺裡的馬季居然一模一樣……

(馬季)

我為自己立下的理想,奮鬥了這麼久,這個理想到底是什麼內容呢?我總喊我愛藝術,我愛藝術,藝術就是舞臺上的蹦蹦跳跳嗎?我寫了不少對口詞,朗誦詩,小劇,歌曲,寫這些究竟是為著什麼?說句老實話,我從沒細想過。

(1975年姜昆和師勝傑表演相聲)

在我當了相聲演員,有了一點小名氣後,記者前來採訪,我幾乎全向他們講了底下的一段經歷,可遺憾的是他們都沒在文章中反映。

粉碎」四人幫」不久,《黑龍江日報》整版地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圍繞著〈三戰校門〉的一場階級鬥爭》,對《三戰校門》的內容及其在省內的影響作了深刻的批判,而這個作品的作者就是我——姜昆。

1975 年,文化部給全國各省市下了通知,準備節目迎接全國曲藝調演。於是從最基層調演開始,一級一級往上選拔節目,篩選的結果,我和另兩位同志合演的三人相聲《大鋼連長》被選到全省參加調演。我還擔任了兵團代表隊的副隊長。

1976 年在到省裡匯演的前幾天,「兩報一刊」發表了《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的社論,我們當即組織學習。在佳木斯開往哈爾濱的列車上,我一晝夜沒睡,趴在臥鋪上寫下了三人故事——《三戰校門》,內容是根據報刊上的材料編湊的。寫一個貧農的兒子,在「文革」前被轟出了學校,「文革」中又以工農兵學員的身份進入大學,在1975 年的整頓中,又和學校的領導展開了鬥爭。為了趕「時髦」,裡面還在許多處用了「資產階級就在共產黨內」。

這個節目一演,就像石頭入水激起了波浪。有的大加讚揚,有的尖銳批評,相當一部分同志則保持沉默。有一位老作家卻偷偷跟我說:「姜昆,你太年輕,你前面的道路還長……」我惶惑了。

以往生活的遭遇,使我逐漸有了不斷冷靜地分析過去的習慣。我開始考慮我創作的原始動機,我這個作品的生活根據,我開始懷疑了,懷疑我自己憑空杜撰和幾年來習慣寫「標語口號式」作品的真正價值……

後來這個節目終於參加了全國的調演,雖然粉碎「四人幫」以後,我才認識到《三戰校門》的政治錯誤。但那個時候,我已經隱隱約約地感到,像寫這個作品那樣去「創作」,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28歲的姜昆和25歲的師勝傑)

正當北京調演高潮的時候,趕上了1976 年唐山大地震。這場強烈的地震,把我們忙忙亂亂地震回了黑龍江。

臨離開北京,家裡人囑咐我:「姜昆,現在形勢緊張,寫節目可得注意,千萬別在這方面出錯。」又告訴我,正在給我辦困退。當時,我家有五個孩子,三個在鄉下,按北京的規定,可以調一個回到父母的身邊,爸爸決定讓我這個大兒子回來。這件事,我早已經知道,因為困退的材料好幾個月以前已經到了兵團,可是兵團領導一直沒有批。我知道,領導確實是捨不得一個比較得力的文藝骨幹離開。可是,我沒有把這一切告訴爸爸、媽媽,我不願意在他們希望之火上潑冷水。

代表隊回到省城,我們住在哈爾濱市體委招待所。一天晚上,已經10點多鐘,我們幾個小青年正在屋裡說笑。忽然,進來一位民警,要我跟他走一趟。我真愣了,雖然心裡坦然,但也仍有點忐忑不安。

走出招待所,馬路邊昏暗的路燈下,停著一輛三輪挎鬥摩託,我剛坐進挎鬥,車就開了起來。車開得飛快,風吹得我的身上冷嗖嗖的。這時民警說話了:「別怕,馬老師來了!」馬老師?誰呀?我實在反應不過來,白白眼,看看他。只見他用一隻手拍拍我的腦袋:「馬季!」呵,馬季找我?!對了,前幾天聽省裡的記者說,馬季和中央廣播文工團的領導一起看了我的演出,並且傳出了要調我到北京的風。當時我不敢相信。但現在,馬季來了,又叫我去,莫不是……

車在大慶駐哈爾濱市辦事處的門前停下來,民警帶我走上樓。一開門,馬季、唐傑忠在裡面,他們一見我進來,就熱情地招呼我坐下。馬季告訴我,他們去大慶為一個會議演出,路過哈爾濱問我點事。我等著他們問。「你願意當演員嗎?」「願意!」「你願意從事相聲事業嗎?」「願意!」「你願意到我們團來嗎?」「願意!」我一連說了幾個願意。難得的機遇,我不允許我的思維和語言有一點遲疑和疏忽。

馬季、唐傑忠幾乎是訴苦衷地說:他們發現我是個相聲演員的「苗子」,想調我到中央廣播文工團去工作。但是,當時要調一個相聲演員,全要憑在當時適應那種不正常的制度的方法。他們說「渠道」他們可以疏通,可辦手續,全得憑我自己的「神通」。忽然,我想起來了,我有困退的材料,只要兵團領導點頭兒,困退回北京沒問題。馬季、唐傑忠眼睛一亮:「嘿,太好了,我們去兵團匯報,請他們幫忙!」

那天從大慶辦事處回到我的住地,已經深夜一點半了。離開的時候,馬季、唐傑忠一點兒困意也沒有,我聽到他們喃喃地自語:」現在,辦成一件事,真不易呀……」

為了我,準確地說是為了他們所熱愛的相聲藝術,馬季、唐傑忠帶著在大慶演出的疲勞,星夜驅車去了佳木斯。他們的「匯報」可真費勁兒,走到哪兒演到哪兒,坐著火車趕場。事後,馬季和我說:「小姜,為了你這麼個人,我和老唐的嗓子在兵團都演『橫』了!」可領導的思想「順」了,他們說:「我們放!」

一個星期後,我在哈爾濱聽見了這個「放」字兒,心呵,像長上了翅膀,在湛藍的天空中飛了起來。我恨不得扯著那天邊幾抹輕雲去擦拭自己灑在心靈上的淚花。祖國呵——母親,您的兒子,在您的懷抱中的幸福,莫過能把一顆赤誠的心獻給您。我不會忘記興安嶺那幽幽的山谷,也不會忘記三江平原那一望無際的麥海;我不會忘記那從小走過來深淺不一的腳印,更不會忘記那生活中不斷給我溫暖的人們。

1976 年的9 月中旬,在我差一個月滿二十六周歲那天,我坐上南去的列車,走向了新的藝術生涯。

火車開動時,我把我的臉緊緊地貼在了車窗的玻璃上喃喃自語:北大荒的土地,北大荒的人民,我去了。不是為了離開你們,而是為了更貼近你們。如果說,從我在襁褓中算起,我是吸著媽媽的奶水長大,那麼,真正長成為祖國大手大腳的兒子,則是吮著東北肥沃大地的乳汁。

我知道,從這天起,意味著我人生道路的又一個起點。但是,我真能用藝術去為親愛的祖國、親愛的人民服務嗎?我將怎樣去服務呢?多年的夢想實現了,但到這時才發現原來那夢想竟是如此朦朧……我發現,我肩上沉甸甸的,而展現在我面前的路卻很長,很長……

文章來源:「姜昆笑友會」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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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浮遊那莽莽林海做採伐工。此前,在郴州結識了省鯉魚江電廠工人作家蕭育軒。  冰消雪化的1972年3月,寂靜的林海鬧騰起來,莽山林場接受了4百個郴州下放知識青年,林海工區分配100多個。我提了個建議,被場部領導和地區知青帶隊幹部採納,為便於管理及融合職工、家屬與知青的關係,豐富林場業餘生活,各工區以知識青年為主成立「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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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北大荒知青的這份共同的情誼......——北京知青杲文川為荒友辦「下鄉證明」的故事被眾多當年下鄉到北大荒的城市知青稱之為「永遠的熱心人」和「知青的活地圖」的北京知青、年近70歲的杲文川,今年11月24日,接到原瀋陽軍區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6師師部知青召集人郭振瑞的一份來函,說原兵團一師6團知青召集人鄭憲臨
  • 憶知青歲月——寫在北京知識青年赴北大荒四十周年之際 (外兩篇)
    但我相信,歷史是人民創造的,順應人民意志的事情就能持久,違背人民意志的事情就會夭折。 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內部的發展邏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興起也有它複雜的社會環境和國際背景。我希望儘可能從個人、家庭和社會等多方面來談這件事,這樣有利於我們立體地反思和剖析那段歷史。回憶知青歲月要從文化大革命說起。如果有人問「你信不信宗教」?你會怎樣回答?來到美國後也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 「知青歲月」真情
    這是一張照片,讓人感動得眼睛發熱的照片,我是在上海知青文化研究會的刊物《黑土情》的封面上看到這幅照片的。研究會的頭兒翁德坤給我找到了這張照片的主人公王槐松,我們的採訪在徐家匯附近的一家小飯店進行的。他說,天寒地凍對我們這些從南方來的知青是一大嚴峻的考驗。黑龍江的風很硬,穿的衣服一有縫隙寒風直往裡竄,攪得你周身寒徹。我就很不適應這樣的氣候,每天凍得關節疼,走路一瘸一瘸的,因寒而鬧胃疼更是常有的事。大爺大娘先後為我備了狗皮帽子、狗皮褲子。更難忘的是,他們得知我在團裡經常加夜班,又為我縫製了一件貼身小棉襖。為此他們動用了有限的按票供應的棉布與棉花。
  • 姜昆告訴家長:從日常生活中培養孩子的語言能力
    姜昆與孩子現場互動。 主辦方供圖 攝中新網北京9月29日電 (記者 馬海燕)孩子從小不愛說話怎麼辦?孩子語言表達能力怎麼培養?著名相聲演員、主持人姜昆告訴家長,語言表達能力不僅僅是孩子們需要練習的本領,也是整個社會都應該提高的能力。
  • 知青老師與農場孩子意外的「幸運」!感恩知青教師
    眾多的知青把自己的青春貢獻給了當地的教育事業,老三屆最為突出。我所在的北大荒勝利農場,是知青支邊時的六師二十四團。我們三營及所屬的各個連隊的學校老師100%都是知青,以北京的老三屆為主。因為當時第一代北大荒人的子女參加工作的很少,也沒什麼文化,基本都在上學。其它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對北大荒教育事業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
  • 知青歲月回憶錄:我的上海知青戰友
    我和我們連隊的上海市區知青,就是這類「本科生」。據史料記載,上山下鄉期間,離開上海市區的上海知青共有60萬7千多人。其中奔赴到雲南農村和兵團的有55944人。我和我的上海知青戰友就是其中的一分子。(拍攝於2015年11月重返知青連隊。
  • 關於知青方面的電視劇,哪一部讓你看了無數遍?
    知青是曾經為新中國發展做出過巨大付出和奉獻的一個龐大群體,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共有七八千萬人之多。因此,知青文學題材劇也被廣大觀眾喜愛。今天英子就給大家整理了幾部好看的知青電視劇,一起來看看!「知青」生活的磨難,返城後的艱辛,有情人對面不「相識」, 演繹的一段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我的父親母親》這部劇講述了上世紀70年代知青陳志與農村姑娘張翠花的一段頗具代表性的"中國式婚姻"跨越近30年的坎坷歷程,充滿對愛情與婚姻的思考。
  • ​賈宏圖|知青故事:(28)將軍淚
    他們連隊推薦過18個知青上大學,他把指標都讓給了連隊裡的其他知青,而他自己因身體透支過度,無力再獻身邊疆,只好招工返城了。回來後,他又從食堂管理員幹起,歷盡艱辛,不斷進步,擔任過哈爾濱熱電廠黨委副書記、省電力局機關黨委書記等領導職務。歲月把任樹寶磨礪得如一棵嶙峋的古樹,但他眼中還充滿著青春的光彩。他對往昔的回憶像老井一樣深沉。」
  • 賈宏圖|知青故事(100)乘著歌聲的翅膀
    在人聲鼎沸的北京,我在尋找北大荒合唱團的歌聲。       這是由一群北大荒老知青組成了合唱團。當年他們的歌聲,迴蕩在興安嶺腳下,迴蕩在三江平原,迴蕩在北大荒廣袤的土地上。後來他們又乘著歌聲的翅膀回到北京,分散在這個宏闊的城市裡的各個角落,十多年後,他們又重新集結,再次唱起北大荒的頌歌,唱起自己的心聲。
  • 學習總書記知青歲月感悟:我的黃土情支教心
    編者按:2017年8月,中共中央黨校編輯出版發行了《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近日,該書在志願服務祖國西部基層的西部計劃志願者中掀起了學習熱潮。他們結合自己在西部基層開展的志願服務工作和生活,表達了讀《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的心得體會和感悟。
  • 知青歲月:荒唐愚昧的年代,青春飛揚的日子
    50年一夢:知青歲月文/田惠明本文首發於總第869期《中國新聞周刊》5月,赴黑龍江的軍墾戰士開赴北大荒;9月,赴內蒙古陰山下的知青啟程;12月,赴山西黃土高坡的列車西行。到陝西延安去的、到雲南西雙版納去的一列列運送知青的火車駛出京城,奔赴農村廣闊的天地。運送知青的專列從北京火車站開出,向大西北,向大西南,向北大荒駛去。
  • 「知青歲月」無法忘懷——我的知青歲月
    上山知青我是主動積極上山當知青的。我這句開篇, 想必會遭到許多人的「拍磚」, 但我說的是實話——活到這把年紀, 已經不屑於講假話了。當然, 我得把話儘可能講準確了。這種主動、積極其實是無可奈何、別無選擇的。因為我是資本家的兒子。
  • 學習總書記知青歲月感悟:夢想從實踐開始
    編者按:2017年8月,中共中央黨校編輯出版發行了《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近日,該書在志願服務祖國西部基層的西部計劃志願者中掀起了學習熱潮。他們結合自己在西部基層開展的志願服務工作和生活,表達了讀《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的心得體會和感悟。
  • 盤錦:大窪區趙圈河「知青總部」,這裡存儲了多少人的知青歲月
    知青總部位於遼寧省盤錦市大窪區趙圈河鄉,佔地面積超過一萬平方米,是一處以盤錦知青文化為特色,以中國知青文化為背景而開發的文化旅遊景點。旨在發掘、保護和宣揚中國歷史文遺產,頌揚當年知青的歷史功績,目前景區已經開發了集住宿、餐飲、娛樂、展覽於一體的服務設施,搭起了一個重溫激情歲月的平臺,為知青文化愛好者創建了一處汲取文化精髓的場所,為旅遊愛好者開闢了一席體驗知青生活的天地。
  • 學習總書記知青歲月感悟:最「青春」的選擇
    編者按:2017年8月,中共中央黨校編輯出版發行了《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近日,該書在志願服務祖國西部基層的西部計劃志願者中掀起了學習熱潮。他們結合自己在西部基層開展的志願服務工作和生活,表達了讀《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的心得體會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