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我18歲,但直到6月8日,我才成年。
初中時看了一部紀錄片,名字就叫《高考》,我被片子中的毛坦廠中學嚇到了。教室裡黑壓壓的人頭、桌子上地上凌亂舞動著的紙片一眼望不到邊,學生們裹著厚厚的外套,伏在桌子上握著筆,筆桿一晃一晃地動。
那是我對高考的第一印象,壓抑而慌亂。
和將近一千萬奮鬥在高考救災現場的戰士們一樣,這是一場怎樣壓上人生全部賭注的考試,我心裡清楚得很。
儘管老師說,高考失敗並不意味著人生一落千丈,還舉例沒和她一樣考上好大學的同學現在比她過得舒服,說明高考並不是人生的轉折點,
但我很難相信。
我把太多的期盼和擔憂放到高考的肩膀上。
於是自然而然地,壓抑和慌亂在高考前一晚潰堤。雖然我媽用盡渾身解數給我做心理建設,但我仍舊我失眠,輾轉反側,覺得渾身燥熱,汗水敷在皮膚上,搞得我難受不已,即使身下鋪著涼蓆,屋裡開著空調。
這些種恐慌與壓抑一直持續到,最後一科的結束鈴響,我放下黑色水筆。
英語考試結束時自己沒有絲毫的放鬆,我滿心無力,倒在床上,在黑暗裡半眯著眼,一刻不停地算計著自己還能撈到多少分。
不過高考終究是過去了,我知道要從這種失落中回歸到生活的正軌。
考完試的當天晚上下了一場雨,我撐著傘出去遛狗,在昏黃的光下看著雨絲亂掃,耳邊傳來一陣陣「撲簌簌」的聲響。
過馬路時,我右邊悄無聲息地竄出來一輛大車,當我看到它時,直線距離不過5米。
老天爺用這個方式告訴我,我完成一劫,就像唐僧坐著無底船渡河時看到河上飄過自己的屍首一樣,我看到見自己被車撞死在地上。
我覺得無比暢快自在,於是拉著狗轉了一大圈,可憐它到回家時後腿都要癱瘓了。
轉天,我和同學決定好一起去成都,這是我真正意義上頭一次脫離家庭自己旅遊,我自己買票找酒店規劃路線踅摸美食,把行程全部摸清,而不是一路迷迷糊糊跟著家長的步伐。
我自己準備證件整理衣物,記住每一個物件應在的位置,而不是找不到東西就問爸媽。
當我坐在去機場的計程車上,我忽然意識到,我把自己送到離家鄉兩千公裡的地方獨立行動一周,再安全地把自己帶回家裡。
我真正踏上那條充滿了「自由意志」的「大人」之路了。
泡在煙雨和綠葉裡的成都很美,每一處古建都沾著水痕。
更讓我滿意的是所有的規劃都逐一實現,沒出差錯。
回來便是公布成績和志願填報,最終的結果出人意料的滿意。
不過,看見那個裝著錄取通知書的淺藍色大信封,飄飄搖搖落到我的手中時,我迅速開始害怕離家的生活。
那是一種脫離父母的不安全感,一種從此告別我已有溫暖的失落感。
我覺得我終於被時間帶到了一個節點,從此父母和家鄉都要被我遠遠落在後面,成為一個倒影。
從此我心臟中的回憶將被剝離,留下一地鮮血淋漓,從此我要被拋在寒風中,一個人面對未來的崎嶇坎坷。
從此我與家隔著五百公裡,四個小時的高鐵,還有責任與成熟。
但是無論如何害怕,時間是最不留情面的,我最終還是頂著炎炎夏日在家長的陪同下來到青島,把手續辦好,行李塞進宿舍,面對全新的生活。
我和老媽在宿舍樓門口拍了一張照片,她拖著箱子去火車站,我拎著水壺向開水間,我們倆回頭目送告別,走上相反的方向。
高考是什麼?
在我眼裡它不再是一場「生死」的考驗,不是壓抑與恐慌,而是一份宣言,一個儀式。
它宣布你踏上了一條與過去訣別的道路,
你的童年和青春的影子將化成雪花飛散,
從一個肆意無懼的少年到一個隱忍堅強的大叔,
從依靠關愛到承擔責任,
從揮灑自己的情緒到理解旁人的悲歡,
從躲藏逃避到面對承受,
你走上了循序漸進而不曾回頭的路。
從現在開始你將會面臨以前從未有過的苦難、挑戰,你將時刻感受孤獨,但你也會看到一個你從未見面的廣大世界。
高考就是那個在你身後推你一把的人,它說:「你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