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簡,是我國書法遺產中的一朵瑰麗的奇葩。東漢碑刻書法佔據了中國書法領域中的重要位置,而大量西漢竹木簡書的出土更呈現奇觀,填補了由秦至東漢這一歷史階段的空白,使漢代書法有了全貌。 簡牘中的真、 草、隸、篆洋洋大觀, 筆致精妙,質樸古雅,自然茂美,在中國書壇獨樹幟,光彩奪目。
由於漢簡出士的時間較近,人們還來不及充分認識到簡書的藝術價值,有些人還懷疑簡書的藝術性。而懷疑的緣由,是漢簡大多出自社會下層的職業抄書人之手或為下層士吏、士卒所書;結體不如東漢書法嚴謹,用筆不如東漢書法規範。於是,他們認為在兩漢只有東漢成熟、規範化時期的隸書名碑《張遷碑》、《乙瑛碑》、《禮器碑》、《曹全碑》、《史晨碑》等,這才是具有高度藝術性的書法碑刻。
須知歷代的書法藝術珍品有相當一部分是工匠和無名書家留下來的。如秦漢的磚文和瓦當文字,商周的養器中的銘文、鏡文、印璽文等。即使是東漢或魏晉時期的不少碑刻文字,也是一些無名書家的手跡。那些來自民間和下層的千百萬不知名的書家,所創立的書法藝術成果,是人民群眾辛勤勞動的產物,確實具有高度的藝術性和強大的生命力,是不容忽視的。中國文字書體的演進幾乎都有這樣一個過程, 即任何高明的書體往往都是先由社會下層士吏率先創造。開始總不免帶有不規則和稚拙的形態,但被統治者利用以後,在御用書法家或當時書壇的佼佼者加工整理之後,逐漸被規則、工整的形式所代替,進而加工成標準化、規範化的字體。現存世的名碑、名碣、墓誌多屬於後者。這是中國文字的演進規律,也是中國書法演進的規律。從一般人角度只重視後者。只承認後者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從書法藝術家的角度也是只看重後者,那就不免偏頗了。
漢簡書法都是漢人的墨跡,從墨跡中更能領略到漢代書法家的書法氣息。墨跡在書法中的地位是眾所周知的,較之於刻石,墨跡更能真實反映原作者的書法意趣。而刻石即使是新刻也是經過加工走樣以後的了。我們在讀古碑帖的時候就會發現,有的碑由於刻工文化低,有的則由於粗心把字刻錯、刻掉筆畫,或任意增加筆畫,造成了古碑中的錯別字。何況有的刻工技術粗劣,效果更加可想而知。何況漢碑經上千年風蝕和人為磨損(指搬動、撫摩、椎拓等),字跡已模糊不清,離原作者書法意趣已相距千裡。就是有保護措施的孔廟和岱廟裡的漢碑刻石絕大多數都已殘破,有許多字跡都已脫落。如《乙瑛碑》《禮器碑》《史晨碑》等最為明顯,有些碑刻就有已被「洗」過之嫌。今人要想領略漢人筆法,多以傳世的東漢碑刻現在呈現的筆形為據,其實相距原漢人筆意已遠矣!依我之見,現在書家推崇的漢碑,如《張遷碑》、《乙瑛碑》、《禮器碑》等,如不經過近兩千年大自然的再創造,而是如新刻之時,筆畫清清楚楚、光光生生、整整齊齊,那今人恐怕是不會有那麼大的興趣的。何況拓工技藝高低又左右了作品的質量。我在市面上看到不少發行的《曹全碑》版本,因椎拓、製版、印刷的原因,已離原碑風貌甚遠。有的偏肥,更多的偏瘦,有的因筆畫已被墨蝕而面目全非,但初學隸書的人仍把它作為範本。這叫初學者怎樣去領略漢人的筆法呢?
而漢簡就不大同了,我們可以直接欣賞到距今二千年左右的漢人手書墨跡。普通條件的人也可看到影印的漢簡墨跡,結體之天成,筆法之執著,墨色之燥潤,行筆之疾澀,乃至氣度和神韻,皆躍然簡上。在用墨上,「漢時的墨是當時通行的丸墨,那種墨是天然原料製成的漆煙」。色澤烏黑而帶紫光,而且墨色經久不衰,所以兩千年之後的今天,我們看到的幾處出土的簡牘書法的墨色仍然烏黑而有光澤。這是由於社會的發展,對文字一人 們社會交流的工具,不得不追求簡易速成、草率急就。這也是漢簡書寫中的一大特色。正因為如此,反而在書法藝術上表現出一種自然生趣、落落大方、粗獷拙實、使轉用筆較速而不拘謹做作的古拙風格。
漢簡以它頑強的藝術生命力,直接影響著中國書法的各種流派。中國書法發展到漢代已開始出現真、草、隸、篆各體,我們現在能看到的漢簡在書體上真、草、隸、篆四體是齊備的。簡書中的隸書,我們目前看到的影印件很多,如《武威醫簡》、《甘谷漢簡》等,簡文均用墨書,那是種典型的規範化隸書的先導,筆畫渾厚樸茂,古雅端莊。字形呈正方、長方、扁方的都有,不拘一格,筆畫肥、瘦、剛、柔相濟,縱橫奔放,渾厚凝重,變化多端,最為茂美,已為中國隸書走向高峰奠定了基礎。我們從《甘谷漢簡》中的許多字的結體和用筆中已明顯看到具備名碑《禮器碑》、《曹全碑》的主要特點。簡書中的草書,主要指章草, 然而今草痕跡已不鮮見,甚至可以看到有些整字的結構和筆畫已出現濃厚的今草意味。從甘肅省博物館和武威縣文化館合編的《武威漢代醫簡》中可以看到那些簡書,書體是以章草為主,結體和用筆已具備章草法度,波勢美妙,為後世章草的發展和成熟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