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 每經影視實習記者 白芸
每經影視實習記者 白芸
《西遊記》音樂的流行程度，可不是「大紅大紫」或是「情懷」就能形容的。
那麼，為何許鏡清老人30多年來傾盡全力，都辦不成一場音樂會？秋意漸濃之時，每經影視記者來到許鏡清老人家中，伴著茶香，和老人家嘮了許久。
在北京一個老式小區深處，濃綠樹蔭下，一棟五層紅磚單元樓中，住著86版《西遊記》音樂的創作者，74歲的許鏡清老先生。
每經影視（微信ID：meijingyingshi）記者到訪時，是下午2點半，沒想到許鏡清老人卻正在吃「早飯」。一問才知，許鏡清老人竟每日都是夜間創作，「凌晨4點睡都算早了」，下午2點起床吃早飯，晚上8~9點吃晚飯，之後便同老伴兒在院中散步消食。30年前創作《西遊記》音樂而形成的特殊作息，居然延續至今，成為常態。
燒水斟茶，落座後，順手點起一支煙，許鏡清老人沉聲笑，悠悠地，「我是30多年都沒見過北京早晨的太陽，我幾乎沒有早晨」。
30年來，《西遊記》音樂組曲的作曲者——年逾七旬的許鏡清老先生，一直想辦一場《西遊記》主題的音樂會。因為，為《西遊記》作曲，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際遇」。
日前，許鏡清在微博發文稱，他在一家網站發起眾籌，欲「用一場西遊記音樂會，紀念86版《西遊記》30周年」。因為30年來，他傾其所有都辦不成一場音樂會的……
眾籌消息一經發出，24小時即破百萬元，截至目前已過300萬元。
痛 楚
很多人知道我想辦音樂會 不真正幫助我還騙我
許鏡清老人現在的住處，仍是當年供職的北京農業電影製片廠分配的房子，一共有兩套，一套40平方米，一套70平方米，分布在上下兩層，老人打趣稱是「複式」。
轉角而上，還沒到，就聽見開門聲，老人招呼我們上去。他戴一副金邊兒眼鏡，著細格子襯衫，精神極佳。
採訪過程中，時不時地，許鏡清總是接到各種有關音樂會事務的電話。每當這時，他手機鈴聲《敢問路在何方》那熟悉的旋律就會猛然高亢地響起。
每經影視：您為什麼想要辦一場《西遊記》音樂會？
許鏡清：任何一個作曲人，只要他有作品，可以開音樂會，他都想開音樂會。因為音樂會對一個作曲家來講，是他作品一個最好的展現方式。
每經影視：您一直都這麼想的？
許鏡清：對。所以我有時候甚至在想，假如有人給我掏錢，開這個音樂會，哪怕我給他下跪磕頭都可以。
每經影視：30年來您傾盡全力，怎麼就辦不成一場音樂會？
許鏡清：有好多方面的原因。第一，很多傳統媒體找過我好多次，但傳統媒體籌10萬元都很困難。有傳統媒體想辦一個十元音樂會，我覺得一張票十元，可能會引發群眾衝突。我們想辦的是一個有燈光、有布景，舞臺很豔麗的，很美這樣的音樂會。
第二個原因：有一些人想義務幫忙，但是我沒同意。他也有公司，有員工，他也要生活，也要開工資，要吃飯。如果他義務幫我，我覺得比欠他的錢還要厲害，我會一輩子都想起來對不起人家。我籌到了錢，我該花多少錢，就必須花多少錢，我一定要給人家；第三個原因：別人老騙我。前些年，我有過這種想法，我也試圖做過。我在各種場合也講過我要開音樂會，也有很多人跟我談過這個事，其中我上過若干次當。比如說有的老闆說不就幾百萬塊錢嗎？對我來說像拔跟毛似的，我來支持你，沒問題。於是我就拿著自己近20萬元的積蓄把音樂重做了一版。他那天喝得醉醺醺的，我給他在錄音棚裡放音樂，他卻睡著了。等他醒了時卻站起來說，我覺得這個方案我們還要研究一下，然後就甩手就走了，從此就沒下文了。
還有就是藝術上的分歧。比如今年初，有一個公司說要跟我辦，他說得很清楚，就是拿你的音樂我要賺錢。因為有了分歧，所以協議也沒有籤，最後我們就分手了。但是這個事耽誤了我差不多兩個月。
每經影視：總結所有沒有辦成的原因最終都是因為什麼？
許鏡清：都是因為錢。沒有錢就想辦事，確實挺難的。
每經影視：聽說您這些年來只收到了微薄的版權費？
許鏡清：2014年韓寒在電影《後會無期》中使用《女兒情》，向我支付了一筆3萬元版權費。而在此之前，我幾乎沒怎麼得到過應得的酬勞，最少的一次甚至只收到2.7塊的版權費。
每經影視：《西遊記》歌曲被免費使用二十幾年，您為何不維權？
許鏡清：前幾年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打了個侵權官司，打贏了，贏了一萬元，但這些錢還不夠付官司費用。對方賠償數額太低，誰起訴誰虧本。
等 待
最開始不同意眾籌 是覺得眾籌像乞討
茶添了幾輪，煙熄了數支。許老說，「說實話，我不是很懂『眾籌』這個概念」。
許老的理解是：「我伸手說，你們大家給我點錢吧，有種乞討的感覺」。
當得知籌來的錢若是進行到一半無法繼續，錢要悉數退還時，許老說：「那會感覺很糟糕，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辦這樣的音樂會了，傷心一輩子」。
因此，雖然很多人向許老提議眾籌，但他遲遲都沒有動。
每經影視：後來為什麼還是選擇了眾籌的形式？
許鏡清：說句真話，我對眾籌的概念開始不懂。為什麼叫眾籌呢？搞好了就是錢籌到了，能開音樂會；搞不好就是「眾人一起發愁」，也叫眾愁（笑）。能籌到多少錢，我心裡沒底。我想大家都來為我付出，心裡有點不安。我對眾籌這個概念的理解是，我伸手說，你們大家給我點錢吧，有種乞討的感覺。那如果籌到一半，籌不下去了，下面沒錢了怎麼辦，那就要把籌到的錢如數退回去。這個讓我感覺很糟糕，也許這輩子我這個音樂會都不想辦了。這樣，本來是個好事，結果最後弄得我很傷心，然後傷心一輩子。所以我遲遲沒有動。
每經影視：誰在幫您做音樂會？
許鏡清：是一個文化公司，這個公司跟我說，他們做過100多場音樂會，很有辦音樂會的經驗，一定會把我的音樂會辦成在國內能數得著的。當時這個公司也拿不出錢來，他就跟我提議說最好眾籌，於是我們就找了一個眾籌公司。
每經影視：對眾籌來的錢您將怎麼分配？
許鏡清：眾籌，第一件我必須和大家交代，就是辦音樂會該付錢的我必須付。大家給我錢的目的是希望把音樂會辦好，那這個錢不是往我自己兜裡裝，而是要用在音樂會上，用在音樂會最需要的地方，用在最該花錢的地方，這是我們一個目標。
每經影視：您想把《西遊記》音樂會辦成什麼樣的呢？
許鏡清：我們想辦一個有燈光、有布景，舞臺很豔麗的，很美的這樣的東西。要有合唱隊，要有交響樂樂隊，要有電聲樂隊，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老版《西遊記》音樂中，這些因素都有。
有人和我說，你就把音樂弄好就行了，其他可以不管不顧，我覺得不對。在現在這個時代，不僅你的音樂要漂亮，音樂演唱者、服飾很棒，圍繞歌曲的其他因素，比如說變幻的燈光、布景、演員的動作、舞蹈、演員之間的互動等，都做得很漂亮，在欣賞這首歌的同時，我希望能看到一個很棒的景象。
每經影視：說實話看到您花了30年還沒法辦一場音樂會的時候，我們還是很揪心的。
許鏡清：大家都為這件事，為我而思慮，我很感激。我絕對不是讓你同情我、可憐我，而且覺得我不容易才給我。我是說拿我的音樂，做出一個好的高質量的音樂會來回報你，我絕對不讓你這個錢白掏。
每經影視：您很感謝網友？
許鏡清：等音樂會真正開成了，我要去現場，要鄭重向大家表示感謝。要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告訴大家我真的太感謝你們了，沒有你們就沒有這個音樂會。
每經影視：此次眾籌反響很好，目前籌款已超過300萬元了。
許鏡清：大部分演員都說許老師咱們不談錢的問題，所以有的演員讓我很感動。名氣很大，然後到我這來，說許老師，我想參加你的音樂會。《豬八戒背媳婦》拉板胡那個人，沈立良，現在已經快80歲了。興致勃勃的拎著東西來了，有高麗參、還有茶葉，我說你幹嘛，他說我也想上你的音樂會。
每經影視：可是最開始說只要100萬元就可以辦音樂會，但是現在已經眾籌到了300萬元？
許鏡清：我前邊是分了幾個檔次，第一檔：100萬元就可以啟動了，這種音樂會就是拿話筒、後邊放點伴奏帶那種；200萬元的，就是有一點景色；300萬元呢，就稍微複雜一點；400萬元我們可能叫上樂隊，還可以包括你們說的大咖來演出……
每經影視：那也就是說現在根據眾籌的籌款數目來決定咱們這個音樂會究竟做多大，或者做成什麼樣的檔次，是嗎？
許鏡清：對，我是這個意思，比如說最後如果真的籌到600萬元，或者說更多，那我就可以很肯定地跟大家說我要回報大家的是一個精彩的、漂亮的，讓大家都滿意的音樂會。因為現300萬元，我還不敢答應做成什麼樣。
每經影視：至少網絡能幫您圓夢。
許鏡清：我挺感謝網絡的。再過若干年後有一天，我也許會痴呆了，也許也人事不省了，但是我這一生沒後悔的，我該說的話也都說了，該做的事我也都做了，我為大家盡了最大的能力，所以我沒後悔。
每經影視：這次眾籌來的錢，您怎樣做到公開公證？
許鏡清：我為黨的文化事業做了貢獻，要超出那些什麼事都做不出來的人。如果有多出來的錢，我想做一些善事。比如，選擇偏遠地區的兒童，給他們做一件好事；或者給身患重病者幫助，這是我要開辦音樂會最後的目的。我掙了錢，絕不把它揣在兜裡，把這些錢給揮霍了。我接下來還要寫《西遊記》音樂劇。
寄 託
雖說我買不起別墅但我精神上很富有
許老的工作檯出乎意料的簡易，其實只能算是一個小木桌，貼牆放置在房間狹小的拐角處。
這個巴掌大的小木桌上，堆滿了DVD機、唱片、耳機、音響等設備，幾乎要擋上對面牆上的電視機。邊上雜亂地隔著礦泉水瓶、遙控器、零錢、插排等瑣物，桌前是一把碩大的皮質轉椅。斜側牆上，令人有些意外地掛著一張大幅的中國地圖。
可以想像，那些不眠的夜晚，許老都坐在這把椅子上，埋頭小木桌，一筆一划寫出那些好聽的旋律。夜色將明之時，許老又獨自踱回內室，沉沉入睡。
每經影視：像您這樣的作曲家，住這麼小的房子，覺得委屈嗎？
許鏡清：我已經滿足了。我對生活的東西沒有過分的追求，能保留住的是你的作品，音樂能幾十年都有人傳唱，這就可以了。雖說我買不起別墅，買不起鑽戒，但是我很富有，我在精神上很富有。
每經影視：您們老一輩都很容易滿足，對生活沒有太多要求？
許鏡清：我是山東龍口人，1942年生的，我的上兩輩，我的父親那輩還有我奶奶，他們都是要飯的，就是乞討。
我父親要飯要到14歲，然後一個人闖關東闖到東北，我一歲也到了東北，就等於我一歲闖關東。我覺得要沒有共產黨解放我們這個國家，可能今天我也是要飯的。所以我很感謝國家，感謝我們的黨。
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講過他當年要飯時候的經歷。他講全家人一天都沒吃飯了，就跟人家要淘米水，說是拿回家餵豬，其實是拿回家把淘米水拿鍋裡燒開了，喝點湯，這就是一頓飯；人家地裡頭種的蔥，甩在地上的那個發黃蔥葉，他撿回來，沾點鹽水，吃了也能頂一頓飯。
每經影視：您這麼大年紀了，還這樣勞累？
許鏡清：別人說，「你都70多歲了，抱孫子享清福吧！」我不這麼認為，一個人能為我們這個世界，這個民族創作出東西的話，那你就不應該浪費自己的精力，不應該浪費自己的大腦，你就應該去做自己喜歡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