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隱居在太湖之濱的陸龜蒙,迷戀上了鬥鴨,便親自飼養了一欄,成了鴨奴。一天,一個朝廷的宦官路過太湖,見鴨子不怕人,很是好玩,就起了童心,拿起隨身攜帶的彈弓,打了起來。打到最後,一彈擊中一隻最兇猛的鬥鴨的頭部,竟然把這隻鴨子給打死了。
打死一隻鴨子算什麼?宦官正準備揚長而去,鴨奴陸龜蒙不高興了。他攔住宦官,冷冷地說道,這是一隻會說人話的鴨子,馬上準備送給皇上的貢物,你就這麼給打死了?宦官立馬嚇得屁滾尿流,說,這些錢全部給你,你總滿意了吧?手裡拿著重金,陸龜蒙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了。見陸龜蒙已經息事寧人,宦官倒有了好奇心,問,這鴨子會說什麼人話?陸龜蒙一本正經地回答,會叫自己的名字。哪只鴨子不會叫「鴨」?宦官又好氣又好笑,知道是遇到碰瓷高手了,甩袖上馬便要走。陸龜蒙趕緊追上,把錢還給了宦官,說,開個玩笑而已,何必當真呢?
蘇東坡為此事還專門寫過一首詩:「千首文章二頃田,囊中未有一錢看。卻因養得能言鴨,驚破王孫金彈弓。」
就是這麼個鴨奴,還特別喜歡吃魚羹。中和四年(884年),江南大旱,不少地方糧食顆粒無收。災荒一直延續到年尾,陸龜蒙連個魚尾巴也沒有吃過,吃的全是鬥鴨。這天,當他聽到有人賣魚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魚羹了。他把這頓魚羹,當作一件大事給記了下來:
「江南春旱魚無澤,歲晏未曾腥鼎鬲。今朝有客賣鱸魴,手提見我長於尺。呼兒舂取紅蓮米,輕重相當加十倍。且作吳羹助早餐,飽臥晴簷曝寒背。橫戈負羽正紛紛,只用驍雄不用文。爭如曉夕謳吟樣,好伴滄洲白鳥群。」
吃完鮮美的魚羹,在屋簷下曬曬太陽望望呆,便是陸龜蒙的詩和遠方。
維揚菜中第一個形成鮮明風格並大眾化的,是吳羹。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期,吳羹就已經相當有名,「和酸若苦,陳吳羹些」,成為當時楚國的時尚。要想吃到正宗的吳羹,楚國人也進行了總結,就是「吳酸蒿蔞,不沾薄只」,一定要酸而脆爽,口味恰到好處。
《禮記》中規定:「羹食自諸侯以下以至於庶人,無等。」「無等」什麼意思?就是不問身份貴賤,不分等級。先秦時期,中國唯一必須調和五味、人人都可以吃的菜餚,就是羹。也正是因為這樣,羹就成了中國菜餚中第一個平民化、大眾化的品種,成為中國菜系最初的萌芽。而這個萌芽,則是在唐代的浙西所完成的。
吳羹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魚羹。做魚羹最好的食材是鱸魚和血糯。早在晉代,鱸魚就已被視作高檔食材,有了「蓴鱸之思」的典故。而血糯,則是在唐代才成規模在浙西種植。血糯在唐代叫做紅蓮米,而紅蓮米的產地正好是浙西。
紅蓮米是粳米,是紅稻和香稻中的極品。紅稻種植不易,所謂「一粒紅稻飯,幾滴牛頷血」;香稻配鱸鱠,也馬虎不得,正如許渾吟誦的:「早炊香稻待鱸鱠,南渚未明尋釣翁。」這位晚唐最著名的詩人,正是浙西潤州丹陽(今鎮江丹陽)人。至於紅蓮米,自打吃過後,哪怕再沒有錢,陸龜蒙也還是念叨著多多益善:「遙為晚花吟白菊,近炊香稻識紅蓮。何人授我黃金百,買取蘇君負郭田。」
五月而種,九月而熟的浙西紅蓮米,與鱸魚一道,奠定了吳羹在世界飲食史上不可替代的傳奇地位。到了五代十國,吳羹在北方人的心目中,基本上就是美食的代名詞。
唐代,「且作吳羹助早餐」,就已經成為浙西不少地方的生活習俗。而吳羹中的鱸魚羹,則更是浙西吳羹中的經典。唐代,浙西的治所在潤州,潤州古稱京口,流經浙西的長江被稱作京江,京江亦被用來指代浙西。
其實,京江的稱呼,早在南北朝時就流行了。梁昭明太子的《文選》引劉宋時學者山謙之的《南徐州記》云:「京江,《禹貢》北江也。」南唐時的廣陵人徐鍇——徐鉉的弟弟,在其《說文解字系傳》中解釋:「江至南徐州為北江。」也就是說,自從南徐州設立以後,自今天南京以下到入海口的長江段,就有一個統一的稱呼——京江。
自南北朝開始,以「京口」、「京江」、「京」命名的美食便開始大量出現。諸如京口子鵝、京江魚羹、大京果、小京果、京醬肉絲、京江臍、京江餚蹄、京江蟹粉獅子頭等等。唐代最好的魚羹,便是浙西的「京江魚羹」。
北宋時,吳羹更是成為北方人神往的美食。「紅杏尚書」宋祁就寫過這樣的詩句:「此行正及吳羹美,雉尾蒪香欲變絲。」到了南宋,經濟最為發達的兩浙西路境內,已經出現經營魚羹的專賣店,最有名的便是臨安的宋五嫂魚羹。
據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記載,宋五嫂原本東京(今河南開封),宋室南渡時,逃難至臨安(今杭州),在錢塘門外開個小店,靠賣魚羹為生。其魚羹因得到視察基層的宋孝宗的讚賞,一夜成名於天下。今天,宋嫂魚羹和西湖醋魚一樣,已經成為浙菜的招牌菜。
如果進行點評的話,京江魚羹可評為文脈五星,宋嫂魚羹可評為文脈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