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婦嬰院長段濤的一篇「我承認我不是好醫生」的博文,讓這個產科專家再次成為媒體焦點。他敢於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帶領自己的團隊,在國內率先系統開展
胎兒宮內治療、子宮壓迫縫合止血、剖宮產後陰道分娩、宮頸託預防早產、自由體位待產分娩等一系列舉措。
段濤
1964年出生,同濟大學附屬第一婦嬰保健院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院長,上海市產前診斷中心主任。
最近,同濟大學附屬第一婦嬰保健院院長段濤教授的一篇「我承認我不是好醫生」的博文,讓這個產科專家再次成為媒體焦點。他在文中說出了很多醫生想說而不敢說的大實話,字裡行間透露出一個醫者的良心。
作為國內胎兒
醫學的權威專家,段濤在出生缺陷的產前診斷、成人疾病的胎兒起源、早產、雙胎等方面都有深入的研究。
他還敢於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帶領自己的團隊,在國內率先系統開展胎兒宮內治療、子宮壓迫縫合止血、VBAC(剖宮產後陰道分娩)、宮頸託預防早產、自由體位待產分娩等一系列舉措,已經為接近200例孕產婦實施VBAC,成功率在90%以上。
當然,任何創新都是有代價的。正如段濤在博文中所說,「觀念需要打破,風險依然存在,但是為了病人的利益,我們願意去嘗試。寧願死在創新的路上,也不願固守不變。我們的創新不是冒險,是有循證醫學證據的,是有制度、規範和培訓保障的。」
進軍胎兒醫學
新生的寶寶並不是完美的,新生兒出生缺陷在全球發病率高達3%~4%。這些出生缺陷包括各種看得見、看不見的缺陷,有些很輕微,有些很嚴重。嚴重的有先天性心臟病、唐氏症候群、大的神經管缺陷等。
如何儘早發現出生缺陷?這就需要產前診斷。同濟大學附屬第一婦嬰保健院是國內最早系統開展產前診斷的醫院之一,作為上海產前診斷中心主任,段濤的使命就是在胎兒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通過產前診斷判斷孩子健康與否,並進行幹預。他說,「以前沒有很好的辦法,現在可以通過孕期影像學檢查,也就是B超可發現部分出生缺陷,對於染色體異常的,可通過血清學檢查,羊膜穿刺來確認是否有染色體異常,如唐氏症候群等。」
許多產前診斷技術的新技術是在創新與規範的矛盾和平衡中悄然發生的。例如在胎兒無創DNA檢測技術開展方面,一婦嬰在這項技術研發的早期就與基因公司合作,進行臨床前的測試與研究。這項技術只需要抽取孕婦的外周血進行檢測,就可以大大提高唐氏症候群的檢出率,顯著減少羊膜穿刺的併發症。
現在,段濤正帶領著一婦嬰開始向產前診斷的升級版—胎兒醫學進軍。段濤解釋說, 「出生缺陷的產前診斷是胎兒醫學的基礎,沒有產前診斷就無法真正開展胎兒醫學工作。但是出生缺陷僅僅是胎兒醫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胎兒醫學包括所有可能影響胎兒的疾病,以及對這些疾病的診斷與治療。」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接受不完美的孩子,出生缺陷也是可以治療的。段濤說,「比如嚴重的唇顎裂,以前很多人通過B超發現後,就不要這個孩子了。但是王菲女兒的事情,讓人們認識到,這種出生缺陷在出生後是可以修復的,這個孩子是可以保留的。再如不嚴重的神經管缺陷,出生後儘早手術,也是可以恢復的。孩子頭頸部、底尾部的良性腫瘤,可在宮內早期診斷後,出生後手術,也是可以存活的。」
胎兒宮內治療,包括手術治療和基因治療,這是胎兒醫學與產前診斷的一個主要區別。段濤說,除了染色體異常與結構缺陷外,雙胎與多胎,特別是複雜性雙胎是胎兒醫學關注的重點。如雙胎輸血症候群(TTTS),就是單絨毛膜雙胎共用一個胎盤,兩個孩子的血管有吻合,一個孩子給另外一個孩子「輸血」,導致孩子一個大一個小,最後會導致兩個孩子都保不住,未經治療的胎兒死亡率高達90%以上,存活的孩子近1/3都出現中樞神經損害,如腦癱。目前效果最好、做得最多的胎兒宮內手術是雙胎輸血症候群的雷射治療,可以通過胎兒鏡下進行手術,用雷射把吻合的血管燒灼以阻斷血流的交換,保住一個甚至兩個胎兒。
另外一個熱點是雙胎的選擇性生長受限,就是雙胎一個大一個小。還有雙胎之一有嚴重結構缺陷或染色體異常,現在經過及時處理,可以做宮內減胎術,保住一個好的孩子。Rh溶血的宮內治療也比較成熟,經早期診斷後可以在宮內輸血,使胎兒血色素上升,胸水減退。
給胎兒在宮內做手術,風險會不會很大?段濤說,「宮內治療的風險是可控的。我們強調製度先行、規範先行、培訓先行。每一項新技術要求制定臨床指南、培訓醫護人員。要讓患者能夠理解和接受。每個手術前,醫務部門要找患者談話,告知相關風險,願意承擔風險的再去做。我們的告知不是模糊的『可能會怎樣』,而是所有的風險都是有數據支撐的,比如導致感染的概率是多少?國際上的數據是多少?我們的數據又是多少?這樣把語文變成數學,讓患者更容易作出選擇。」
成人病起源胎兒
很多人認為,成人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的發病誘因是不良生活習慣,然而,英國科學家發現,這些成人病的起源竟然是胎兒時期決定的。胎兒先天不足,會導致成人慢性病。這一新穎的觀點立即引起了段濤的注意,他作為中國成人疾病胎兒起源的聯盟發起人與主席,開始研究如何讓胎兒有個良好的生存環境。
段濤說,胎兒期的營養過剩,導致出生時體重超標的孩子,在成年期的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發生率較高。而宮內營養不足,導致孩子太小,這些低體重兒不僅個頭小,器官小,細胞也小,他的器官只能消化這麼點食物,很多媽媽在孩子出生後拼命補,其實吃得太多反而會害了孩子,導致小器官與過剩營養的錯配,對身體各項機能壓力太大,尤其是腎臟無法負擔,會導致高血壓、糖尿病等疾病。
另外,成人疾病與胎兒期的環境汙染暴露也有關係。在不良環境裡,胎兒的基因雖然沒有發生突變,但是功能基因被激活,如糖尿病的基因被激活,好的保護基因被關掉,過幾十年後,慢性病的發病率就會增加,現代高血壓、糖尿病、哮喘、過敏的發病率這麼高,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段濤帶領團隊在成人疾病的胎兒起源方面做了一系列研究,動物實驗證實,身體各器官系統疾病受孕期影響,包括肥胖。如何逆轉營養不均衡,這也在動物實驗的嘗試中。
段濤說,關於成人疾病胎兒起源研究的一些原理可以應用於臨床,首先要給孕期正確的保護,保持營養均衡,既不要營養不足,也不要營養過剩。 此外,孕期不要暴露在不良因素內,如環境汙染、輻射等;出生偏小的孩子不要多吃,出生體重超標的孩子,從嬰兒期開始不要給予過剩營養,要控制體重,儘量母乳餵養,可以將其成年期的糖尿病推遲或減輕。
生產方式的創新
這些年,為了技術的進步,段濤率先進行了很多的嘗試—VBAC(上次剖宮產此次陰道分娩)、宮頸託預防早產、臀位外倒轉、自由體位待產和自由體位分娩。
對於第一胎剖宮產的人來說,第二胎往往也是實行剖宮產,很少有醫生願意為第二胎順產冒險。但是段濤偏偏要打破這個常規。段濤說,「原則上,上次剖宮產而這次願意嘗試順產的女性,我們願意幫助她,也就是VBAC,當然她必須符合所有的指徵。比如孩子不能超過7斤,兩次懷孕間隙超過18個月以上,子宮下段厚度不能太薄等。」
段濤至今記得第一個嘗試VBAC的病人,符合條件,自己也有要求,希望不要隨便開刀。於是段濤拍板,就為她順產!當時盯著她的醫護人員一整夜都不敢睡覺。第一例成功後,越來越多的產婦來嘗試,慢慢地醫護人員也就不那麼害怕了,現在一婦嬰已經制訂了VBAC的臨床指南,開設VBAC門診。到目前為止,一婦嬰已經為接近200個產婦做了VBAC,成功率在90%以上,成為全國分娩量最大、成功率最高的VBAC門診。
自由體位待產和分娩,也是段濤力推的「回歸自然」的分娩技術之一。以前人們習慣於躺著生,其實,生孩子可以嘗試很多動作,站著生、趴著生、蹲著生、跪著生,這樣的自由體位待產,可以讓產婦以最自然、最舒服的方式待產和生產,但同時也給醫護人員帶來很大的挑戰。
「醫生、助產士自己首先要改變思想。一些思想開放的年輕人願意嘗試,我們一個護士就率先嘗試坐著生,效果也很好。」為了引入新理念,段濤邀請澳大利亞專家為醫生講解自由體位待產和分娩方式,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當然,任何創新都是有代價的。段濤在博文中說,「我們的創新不是冒險,是有循證醫學證據的,是有制度、規範和培訓保障的,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不良事件的發生。這需要病人和家屬的理解,還有同行的支持。我們已經遇到了困難,在醫療糾紛調解和醫療事故鑑定時,有同行專家說,『在我們醫院不是這麼做的,他們這麼處理有問題。
有擔當的專家
段濤每天都要面對各種突發狀況,經常是別人不要的高風險病人推給他,而他也總是欣然接受,他自嘲「誰讓我是權威呢」?
段濤曾經診治過一個複雜的病人,已經超過40歲,是中孕期,子宮內有很多幾釐米到十幾釐米大的子宮肌瘤,經常有腹痛,有時還會有發熱,擔心是子宮肌瘤變性。病人跑了很多家醫院,都說她的子宮要切除,孩子保不住了,最後病人懷著絕望的心情找到了段濤,希望能保住孩子。病人說,「如果你不接收我,我就完了。」聽了她聲淚俱下的訴說,經過詳細的檢查,最終段濤還是接收了她,並說,「反正前面你已經接受了很多反面教育,如果你願意與我一起承擔風險,我也願意與你一起承擔風險。」病人表示理解,說,「哪怕最後一步放棄了,也要給我一次機會。」
跟著看門診的學生問段濤,「老師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接受一個沒人要的病人?」段濤的回答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如果我拒絕了她,可能就會毀了她的人生,毀了一個家庭。」最後的結局是完滿的,段濤幫病人做了手術,她有了個可愛的孩子,保住了子宮。
段濤坦言,「一個負責任的專家應該是有擔當的,很多人不願意為了一個病例毀了一世清譽,但是總得有人下地獄吧,有時我是被動的,有時是主動選擇,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雖然還沒有遇到過有重大失手的案例,這可能是上帝對願意承擔責任的人是眷顧的,但是他不可能永遠站在你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