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從波士頓市區前往麻省理工學院(MIT),需要坐「出城」方向的紅線地鐵。在這個名為劍橋的小鎮裡,坐落著兩所享譽世界的大學。
在劍橋鎮,哈佛校園所特有的絳紅色,具有凝結歷史般的厚重感。與之相對應,麻省理工學院則是一片潦草地散落在查爾斯河畔的混搭式建築。MIT沒有圍牆,沒有大門,所有的建築都任人穿梭。很多外形粗笨的大樓有水泥灰色的外牆,或者被大塊厚重的玻璃幕牆所包圍。研究中心樓頂的煙囪飄出白煙或熱氣,甚至有棄用的鐵道從校區穿過,讓人覺得它簡直就是一個大工廠。
也許麻省理工學院的最大特點就是不像大學,但正是這裡,走出了76位諾貝爾獎得主,他們或工作在這裡,或從這裡畢業。
左邊拿錘,右邊捧書,是銘刻在麻省理工學院校徽上的兩個人物形象,而它的校訓——「動腦,動手」更是用一句大實話詮釋了這所大學務實、開放的一貫精神。
百老匯大街1號,這座外形如方盒子一般的銀色大樓冷感十足,它位於麻省理工學院校區的東北一隅。10年前創辦的「開放課程項目」一直在這裡運作。該項目對外關係主任,同時也是現任全球開放課程共享聯盟主席的史蒂芬·卡森把三個厚重的白色文件夾從書櫃裡搬出來放到桌上,指著它們說,「這,就是當年顧問委員會的調研報告。」
2000年前後,世界上很多大學開始意識到遠程教育必將成為一棵搖錢樹。麻省理工學院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因應網際網路帶來的教育方式的變革,要求組成一個顧問委員會來回答兩個問題:網絡將如何改變教育?麻省理工學院該怎麼辦?
其時,麻省理工學院的很多教師已經開始私下裡「耕作」遠程教育這塊「自留地」,他們期望著這個委員會的結論讓他們的行為變得更加名正言順。然而,由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系教授海爾·艾貝爾森牽頭、10名教師組成的這個委員會經過一個夏天的調研,最終在提出各種可能的選擇方案之後,建議麻省理工學院不要利用網際網路賺錢,而應當把最核心的教學資料——包括教學大綱、授課筆記、作業和考試題——全部「端到」網際網路上,供全世界免費享用。
如今,顧問委員會的這份調研報告還存放在卡森搬出的那三個大文件夾裡。它會不會成為人類教育史上一份歷史性的文獻?10年的時間,這些尚未泛黃的紙張似乎還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
在150年前建校之初,麻省理工學院開創了研究型大學的模式,引領了一場大學教育的革命。而10年前的這次驚人之舉已經帶動了全球的開放課程運動:自麻省理工學院2001年4月宣布將其2000多門課程全部搬上網際網路,供全世界免費使用以來,全球已有200多所大學加入到教育資源共享的行列中來,他們建立起的「開放課程聯盟」已經在網際網路上免費提供了超過13000門課程的資料。
身處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雖然你可能沒有機會走進麻省理工學院那不拘小節的校園;不能花每年41000美元的學費去拿一張它的文憑,但是只要你打開任何一臺與網際網路相連的電腦,你都能學習這所世界頂尖大學的任何一門課程,包括最受歡迎的哲學、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地球和大氣科學、數學、核工程學、物理學、管理學……你不用花錢,甚至連註冊都不用。
「大學的使命是分享知識,我們的項目正是為全世界的教育機構和個人提供幫助,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史蒂芬·卡森說,「我們的宗旨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校訓一脈相承」。
開放課程項目的口號是——「為知識開鎖,讓大腦給力(Unlock knowledge, empower mind)。」這聽起來的確像是那百年校訓的翻版。
11月29日,感恩節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在這個晴朗的初冬,史蒂芬·卡森的辦公室裡飄溢著咖啡的濃香。一張寬大的展示臺上擺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紀念品,包括一個金色的北京奧運紀念盤,上面鐫刻著中文: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專訪的時候,卡森開玩笑地說,他打算把這句口號用在他的開放課程項目上。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的理念最初是如何形成的?
史蒂芬·卡森:本世紀之初,網絡遠程教育初步成型,已經有一些大學以盈利的模式對其進行開發。通過收費的遠程教育,教育機構可以給學習者頒發類似於文憑、證書之類的認證。面對當時的情況,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建議組成的遠程教育顧問委員會考慮到,傳播知識是教育的首要使命,利用遠程教育賺錢與之不相符。麻省理工學院是一所成功的大學,有優秀的教師、課程和教學條件,比如實驗室、計算機系統等,這些條件應該利用遠程教育的最新技術手段,服務於更廣泛的人群,而不是少數成績優異的學生。開放式地提供教學資料與麻省理工學院的辦學使命相符合。
同時,開放課程概念在提出之初並不意味著不加限制的使用。為此,委員會提出,一切使用者都應該用於非商業性目的、傳播教學資料應註明來自於麻省理工學院等。在這些條件滿足的情況下,開放課程可以說就成了「免費贈送」的代名詞。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構想之初,教師中有沒有反對的聲音?他們主要的擔心是什麼?
史蒂芬·卡森: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力挺該項目。當時,委員會成員到每一個系去找教師徵求意見。對於來自少數教師的不同意見,他們做了艱苦的說服工作。教師們有諸多方面的擔心。比如,增加他們額外的工作量。他們相信,除了貢獻自己的教學資料,甚至還有可能收到遠程學習者的電子郵件,需要回復。有的教師認為,還是應該把學生吸引到教室裡來,那才是正道。也有人抱怨,由於教學資料免費上網,就必須放棄智慧財產權,那麼,自己編寫的教科書的銷售受到影響怎麼辦?還有人提出,是不是有人會利用免費的教學資料來辦學、發證,大發橫財?
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有兩個:第一,我們採取自願的原則徵集公開課程的教學資料;第二,對這個浩大的工程,會採取小規模試驗,逐步推進的方式。實際上,有很多教師對開放課程的概念感到興奮,因而,第一年很容易地提供了50門課程,作為對開放課程這一概念的試驗。試驗的結果,讓更多人對此產生了興趣。隨著規模的逐漸擴大,大多數的顧慮都消除了。直至2007年,我們終於開放了校內所有的課程。
中國新聞周刊: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原來擔心的一些問題是否出現過?
史蒂芬·卡森:的確,我們也會偶然發現一些非法使用開放課程資源的現象。令我吃驚的是,這些情況都是由課程的使用者向我們提供的。
比如,我收到過來自喀麥隆的一位學習者的電子郵件,他告訴我在喀麥隆,有人宣稱和我們有合作關係,通過學習他們提供的收費課程,能夠獲得麻省理工學院授權的證書。在伊朗,有人向我們舉報當地把開放課程的教學資料製作成DVD銷售。我以為,我們龐大的使用者能夠幫助我們發現這些對資源的非法使用現象,讓我們能夠及時地制止他們。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認為麻省理工學院不會把自己真正核心學科的課程公之於眾,是這樣嗎?
史蒂芬·卡森:經過10年時間,目前,開放課程項目的網頁上提供了本校全部33個學科總共2000多個課程所有核心的教學資料。在這些課件中,視頻資料所佔比例很少,僅有34個。此外,我們每年都要對200門課程進行更新,其中對140門更新教學內容,另有60門課程是完全新加入的。因此,開放課程的總數是每年小量增加的。如果遇到同一門課程有相同或類似的授課內容,我們會和授課教師協商,根據他們的意願和課程的特點,選擇其中的一個在網絡上公布。另一種情況是,不同的教師在講授同一門課程時,教學內容和方式有較大的差別,我們也可能將資料一併發布。
除此之外,我們遍布世界各地的合作夥伴已經將800門課程的資料翻譯成5種語言供各國使用者學習。其中包括來自中國的兩個組織,他們是大陸的中國開放式教育資源共享協會(CORE)和臺灣的志願者組織OOPS。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團隊是如何組成和分工的?他們的日常工作內容有哪些?
史蒂芬·卡森:我們的團隊目前大約由20人組成。其中最主體的部分是出版部,這個部門的人數佔整個團隊的大多數。他們的職責就是去和教師交流,了解教師授課的情況,問他們是否有把自己的教學資料貢獻出來的意願。你知道,教師的日常工作是很忙的,他們願意參與開放課程項目,但是可能沒有時間去具體處理自己的教學資料。我們的工作人員在得到教學資料之後,要進行加工整理。其後,還要交給負責處理版權問題的人,由他們逐一落實資料的授權發布問題,因為教學資料不僅來自於教師,有的圖片、表格等還可能出自其他來源,這些都需要從原作者處逐一得到授權。出版部還有一組產品技術人員,他們負責把教學資料進行編碼、處理圖片、聲頻、視頻錄像等特殊的教學資料,並最終發布到網上。
除了非常繁忙的出版部之外,我們的戰略發展部著眼於制定規劃、對外聯絡,並有專人負責尋求贊助支持。一個精幹的行政部門則負責對整個團隊的管理和服務。
除此之外,我們在印度設立了唯一的一個海外製作中心,我們以外包的方式,請印度一家公司組成6人的團隊,來幫助我們完成一部分教學資料的加工、出版工作。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運作資金的情況如何?
史蒂芬·卡森:麻省理工學院的開放課程項目每年的資金預算大約為350萬美元。學校自身承擔一半,另一半則由社會捐贈資金來支持。目前捐贈資金主要來源於兩個基金會提供的總共約2500萬美元的捐款。此外,去年來自全球開放課程使用者的個人捐款總額達22萬美元,相當於每個使用者貢獻50美元。
實際上,我們一直在尋找項目可持續發展的新模式。比如,隨著用戶規模的擴大,我們開始在網頁上為贊助者設置連結。總之,通過探索,尋求多種途徑籌集資金,是項目可持續發展的出路。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傳播知識以外,開放課程項目是否有其他方面的價值和影響力?
史蒂芬·卡森:的確。參與開放課程項目的教師相信,他們不僅通過網際網路分享知識,而且還要通過這個項目改變大學對網際網路的認識。在此之前,網際網路被看做是一種賺錢的方式,可是在麻省理工學院,我們把網際網路看做是幫助人的途徑。更進一步,我們不僅自己堅持共享精神,而且還要幫助其他的大學,來分享他們的資源。這也是開放課程共享聯盟之所以建立的價值所在。
中國新聞周刊:那麼,我們可不可以把麻省理工學院的開放課程項目看做是一個成功的公關計劃?
史蒂芬·卡森:我們的項目不是為公關而建立的,但有意思的是,它的確為學校樹立了非常正面的形象。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它迎來了掌聲。
儘管如此,我們對網際網路共享資源使用的理解,還處於一個初步階段。對於麻省理工學院和其他樂意分享教育資源的大學來說,還有更多的機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