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在小學的校園裡,風很大,掀起了地面的落葉,我感覺自己是很老了....
像一個老人重新回到了年少的時光,我狐疑地走進教室,看到的卻是高中同學熟悉的面龐,他們齊刷刷地看向了我,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忘記了打招呼,拘謹地走到中間第三排的唯一一個空位上,看到了桌椅上厚厚的塵土,那裡曾是我一直坐著的位置。我正準備用紙好好擦擦桌面,周圍幾位同學阻止了我,他們說老師已經調換了座位,要將我的桌子換到第5排。
我從來沒有坐過那麼後的位置,在班裡我一直備受寵愛,突然的落差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同學們的表情冷漠,仿佛我一段時間沒出現,這裡就沒有了我的位置。
一個人一段時間的消失也會帶來遺忘,我的腦海裡迴響起這句話。
當我終於坐下的時候,我抬頭看到了講臺前坐著的我們班的三位同學,他們是我們年級的天之驕子,過了這麼久,他們還是備受吹捧,連位置都是最前面的。
位置和地位是對等的麼?
透視到我可憐的處境,我嘲笑自己都老了的人,還在意這些虛浮的東西。
我沒注意到數學老師什麼時候出現在教室前方,年輕的時候我一直忘了告訴他,他是我很喜歡的老師。
所以,當他找人上黑板解題的時候,我沒多想就輕盈地舉起了手。
老師的臉上有神秘且讚賞的笑容。
但當我拿起粉筆的時候,我卻忘了正弦函數的平方等於什麼,我苦思冥想,同學們在底下悄聲喊著公式,我尷尬地斜瞟了一眼旁邊已經解出的題,將答案抄了過去。
我羞愧地走下了講臺,感到自己已失去了曾經的某種榮耀。
很快課間十分鐘了,同學們魚貫似地跑出了教室,我一個人落寞地坐在原地,卻看到講臺前的一位女生也沒出去,我的興致突然提升了些,她曾是我們班最優秀的學生,也是我長大後很多年的密友。
只是不知為何,她此時看我的眼神溫柔了許多,像我們是許久未見的老熟人。
我們曾洞悉了對方一生的秘密。
我拉住她的胳膊,看著她的眼睛,沒有多想就說」我來自未來,未來我們會在一個城市工作,我們一起參加了xx同學的婚禮「,她驚訝地看著我,但我確信她已經相信了我說的話。
「我來自未來」這句話啟示了我,原來我已經老了,我是已經老了,我是穿越到了現在。
我不知道,為什麼啟示我的不是我腦海裡的記憶,而是我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仿若那句話就在我的時間裡,在這一刻必須要說出一樣。
如果不是這句話,我可能不知道我從哪裡來?為什麼而來?
緊接著,我突然意識到,父親和母親都已經去世了,我的胃裡一陣絞痛,並且伴隨著一陣翻滾的噁心。
我看到我是在母親去世後的那一天,孤零零地躺在母親走後的床上,我沒有在哭泣,我只是覺得人間少了一樣東西,而那東西曾佔滿我的身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打量著我所在的病房,白色的床單和白色的天花板泛著慘白的光,我側身看到了枕邊的醫用雜物盤,裡邊是用剩的酒精棉球,還有棉籤,還有一條墨藍色的紗布,那條紗布上留著母親的血液,我將紗布靠近了鼻息,卻嗅不到母親身上牛奶和桃木的混合香味,我又瞥到了紗布下方的一個手術刀,幾乎是無意識的,我用刀子在胳膊上輕輕地劃了一個小口,白皙的皮膚上滲出一點鮮紅的血跡,我將母親用過的那條紗布纏在了血跡上方。
我閉上了眼睛。
我估計是在我的血液和母親殘留的血跡溶合的一剎那,我回到了現在。
我感覺自己是在一條無名的鐵軌上飛馳了一段時間,然後來到了這裡。我突然想起,學校的大後方確實有一條鐵軌。
我想回到母親生前的地方,有了這個主意之後,我一刻也不願停留。
在跑出教室之前,我激動地抱了抱我身邊的女孩,「我們會在未來再見的」,我無比篤定地說。
我跑出教室,秋風狂亂地掀起了地面的沙塵,飛舞在灰色的天幕下,而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在門口,我遇到了高中曾暗戀我的一位男生,我卻忘了他是誰。
我在前邊跑,他跟在我後邊。
我繞過後邊的操場,翻過了操場後的矮牆,又躍過了一片荒涼的農田,來到了有鐵軌的地方,但我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沿著鐵軌繼續跑著,我知道後邊的那個人一直跟著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溼地,地裡沒水,但可見泥土的潮溼。
我有點跑累了,就在溼地的盡頭跪了下來,我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在伸長。我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人,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在我的一生中,我極少這樣溫柔地對待單戀我的人。然後,我的四肢就伸長成了枝椏,枝椏上結出了黃橙橙的果實。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家醫院裡。
對面跑過來一個年輕的男人,我記不得他長什麼樣,我已經老了,沒什麼記性。
我只記得我的一生裡曾愛過幾個男人,可是最後都沒在一起,只有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直陪在我身邊,見到他,我總是無所顧忌。
可是,當我第一次帶著他見我母親的時候,母親並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什麼都沒有」,母親說,「我怎麼捨得將你交給他,我不能讓你重蹈我的覆轍。」
"我和你不一樣,他有能力,他有你想不到的寶貴東西,而這一點,我在其他的男人身上極少發現。」
執拗的我沒有理母親的沉默,拉著那個男人的手就跑出了家門。
此時,這個男人正向我走來,帶著我所熟悉的一切,和e=mc2一樣的東西。
我快速拉起他的手,小聲抱怨了一句「怎麼現在才來,不是說好一起要看媽媽的嗎。」
也是在這時,我才意識到他是我的男友,我們正準備結婚。
同樣,是語言啟發了我,沒有上帝,也沒有先知和天使。
他似乎訕訕地笑了笑,我也笑了笑,但我仍舊看不清他的臉。
當我在病房外看到母親,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幾乎無法挪動腳步。
是時間想要阻止我和她的會面。此刻,我厭惡時間,就像我厭惡地上的蟑螂一樣。
我放開了我身邊男人的手,呆望著夕陽下母親美麗的面龐,那張面龐顯得有些昏暗和憔悴。
母親是因為勞累過度住進了醫院,在她的一生裡,她似乎一直都那樣勞累,從未停止過忙碌,直到後來得了胃癌,去世。
我跑過去,拉住了她的胳膊「媽媽,你怎麼站在這裡,外邊不冷嗎?」我上下摸了摸她的衣袖,她穿得很單薄。
「你來幹嘛?」
自從上次帶著男朋友見過她和她鬧得不愉快之後,就再沒和她說過話。
此時此刻,我懊悔不已。
我拉著她的胳膊進了病房,看到了坐在病床旁邊的外婆,她目光有點呆滯。
是老了,外婆太老了。在我的時間裡,她已經是一個消逝了很久的人。
我給母親倒了杯熱水,又問外婆「外婆,你吃飯了嗎?媽媽吃飯了嗎?」
"沒有呢,她說吃不下。"她無力地動了動眼皮。
"媽媽,你怎麼能這樣?總是不好好吃飯,不然我帶你去體檢。你需要做一個全身體檢。」我拉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和老爸一起做體檢,你們總推脫太忙,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們總是不聽,老爸就是因為不聽,總抽菸喝酒,總抽菸喝酒,怎麼總是不聽,要不怎麼會得了肺炎,要不怎麼會先走。」
外邊的白光刺眼,等我突然回頭的時候,身後一陣白。
世界轟隆塌陷,成了一片白。
我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母親,看不到我的愛人,甚至感覺不到我自己。
我醒了,眼角溼潤,是一個長長的夢而已。
而我還年輕,父親還在,母親也還在,我回家得抱著他們的胳膊,一起在暖陽下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