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平飯店停業裝修的三年多時間裡,沒有多少人為這個時間的長短而在意。對於每日不停地從門前經過的遊客來說,和平飯店只是他們遊覽外灘的拍照背景,內部是否開放與他們毫不相干。進去住一晚?很少有人會產生這個念頭。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座酒店的確只作為政府涉外接待場所,不向普通客人開放。
和平飯店總經理康墨爾(Kamal Naamani)的工作任務之一就是扭轉這一看法,他希望具有一定消費能力的客人來到上海的時候,可以考慮在此入住。「和平飯店能夠幫助你去認識上海這個城市。」他對《環球企業家》說。
但在認識上海之前,康墨爾必須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平飯店。幾乎每個到過上海外灘的人,都知道和平飯店這個名字與建築一定具有頗高價值,但很少有人能夠講清和平飯店的歷史故事,更不知道在其中的消費體驗如何。
7月28日一早,和平飯店緊閉了三年三個月的轉門終於被推開,再次開門迎客。9月19日,康墨爾在接受本刊採訪時表示,重新開張的和平飯店儘可能地保留、復原了1929年初建時的原貌。和平飯店宣稱重張之後定位為奢華酒店,並希望依靠對舊日上海的再現,贏得上海酒店市場的高端客人。
和平飯店重新開業後,門外仍然是沿用數十年的「和平飯店」四個字,以及其英語「Peace Hotel」。但是當住客到達前廳後,便會發現無論是在茉莉吧的菜單上,還是在客房的提示上,其英語標識都變成了「Fairmont Peace Hotel」(費爾蒙和平酒店)。費爾蒙來福士酒店及度假村管理集團(以下簡稱「費爾蒙」)擁有100餘年歷史,以擅長管理奢華酒店而聞名,旗下40%的酒店是當地歷史性地標建築,杜拜的「帆船酒店」即為其管理。
這也是自1952年中國政府接手和平飯店以來,第一次由外資參與酒店的日常管理。對於擁有和平飯店物業的錦江集團來說,儘管它是中國最大的酒店管理公司,但對於如何管理一個具有濃厚歷史感的奢華酒店並無經驗。重新開張的和平飯店,由錦江集團與費爾蒙以各自50%股份成立的一家合資公司來經營。落在首任總經理康墨爾身上的任務之一,就是如何來重新塑造「遠東第一樓」的形象。
和平飯店的一位員工表示:「很多人知道和平飯店很有名,但是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有名。」這顯然是康墨爾必須解決的一個問題,只有客人了解和平飯店背後的故事,才會願意為此埋單。
百年傳奇
如果時間倒流80年,和平飯店在黃浦江畔的地位堪比現今與它隔江相望的環球金融中心——一共10層的和平飯店才是那時中國的第一高樓。
1926年,擁有猶太血統的英國人維克多•沙遜看中了南京東路與十六鋪交接的這塊地皮,開始動工打造一座上海灘上最豪華的酒店。他把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珍貴工藝品都帶入了這座大樓中,也配備了當時屬於世界領先科技的空調系統,以及歐洲酒店都尚未啟用的室內電話。這位富賈一時的英國商人的超前眼光,使當時名為「華懋飯店」的和平飯店成為世界上最知名的建築之一。身處被稱為「東方華爾街」的外灘,「華懋飯店」吸引了各界名流前來入住,也成為當時著名的社交之地。
(康墨爾在杜拜工作多年,深諳奢侈酒店管理之道)
1952年,沙遜爵士的資金運營出現了負債,他把和平飯店抵押給中國政府,錦江集團接手。和平飯店因為其獨特的「家世背景」成為了中國政府接待國際貴賓的處所。英國的蒙特馬利和日本的石橋湛三都在和平飯店下榻過。但是不論有多高的身份地位,作為個人是不可能與和平飯店接洽的,必須通過接待的單位的介紹才能在和平飯店中用餐和住宿。
改革開放之後,錦江集團重新對和平飯店開始正常的運營管理。1996年,錦江集團曾經斥資6000萬人民幣對其進行整修。過後的兩年時間裡,是整個和平飯店最輝煌的時期之一。在王濟明擔任和平飯店總經理的任期中,和平飯店接待了美國前總統柯林頓,見證了「汪辜會談」。2000年當他被調離之後,和平飯店幾乎就沒有再接待過國家級別的活動了。
隨著各大國際酒店集團蜂擁入駐上海,和平飯店的劣勢開始逐漸顯露,一些顧客不喜歡它的老式建築、房間狹小和陰暗。在2005年時,和平飯店的餐廳、宴會報價就已遠低於上海同星級的酒店價錢。一家外貿商場租下了和平飯店的一部分,銷售廉價的「出口轉內銷」服裝。這讓和平飯店成了遊客聚集的嘈雜之處,而無人欣賞往日風情。
和平飯店已經不得不翻修了。過道老、電梯老、空調老,房間裡的設施也已老化,電梯一直在超齡使用——沒有客人願意居住在這樣的酒店之中。空調部經理甚至每年冬天都特別擔心,要祈禱空調不出事情。另外,由於和平飯店沿用非常傳統的國有企業管理方式,這種「鐵飯碗」的模式顯然很難對服務質量提出更高要求。
2006年,錦江集團在香港聯交所主板上市,招股書披露,募得的資金除用於擴張經濟型酒店錦江之星外,還將用於改造和平飯店等。籌集到資金後,2007年4月1日起和平飯店開始停業為重修做準備。幾乎同時,上海市政府啟動對外灘地區改造的綜合項目。
重現華美
擺在錦江集團與費爾蒙面前的首要問題,是如何來重現當年「遠東第一樓」的風貌。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2006年,錦江集團曾表示和平飯店計劃在2008年開業,然而事實上,到了那個時候,和平飯店連室內設計還沒有完成。
新加坡的Hirsch Bedner Associates(以下簡稱「HBA」)承擔了和平飯店的室內設計工作,其項目負責人卡爾帶領他的團隊花了6個月的時間查找和平飯店的歷史資料。但幾乎找不到具體的文件,他們手中擁有的只有老照片、中庭的草稿,以及各種途徑記載下來的隻言片語,他們的一切工作都是基於這些零碎的資料進行重新拼復。和平飯店改造的參照時間點,就是1929年的那一時期,不是1929年的東西都需要被移除。很多建築的表面部分,都是把油漆一層一層地剝下來,直到找到1929年當時的顏色,按照當時的樣子再重新恢復。比如和平飯店的綠色屋頂,是裝修工人一直鏟到第五層才找到它原來的顏色,根據這個顏色又重新粉刷。
(為了恢復1929年時的舊貌,和平飯店付出了5億港幣的修繕資金)
這次修繕也是和平飯店歷史上規模最大、涉及面最廣的工程,對水、電、風、消防等系統及管道都進行了更新、升級。飯店內老化的管道也都被掏空重新裝入最新的。改建和平飯店就好像一場艱難的手術,醫生把手術臺上病人的內臟掏空了,卻還要保證病人能夠繼續存活。 在這三年半的修繕中,費爾蒙的高層每周都會來往一次上海查看修繕情況,因為重建後的和平飯店必須要達到費爾蒙全球統一的一個品牌的標準,這樣才能實現今後經營的標準。
作為一幢具有文物價值的建築,每一個細節的改變都要經過文物部門的批准。在一份《和平飯店老樓九國特色套房、沙遜閣設計專題研討會》記錄中記載著大量的「不同意」,如「不同意將小進廳至客廳的門改為門洞」、「不同意客廳壁爐上方做鏡面電視」、「不同意在客廳壁爐上增加玻璃鏡面等裝飾」等。HBA的設計師很勉強地接受著這些要求,因為他們仍然認為其設計中體現了這個城市的歷史遺產性。這樣的妥協在整個改造過程中並不鮮見,以和平飯店的中英文名稱來講,康墨爾坦率地說,因為和平飯店在上海以及中國的特殊地位,如果在中文名前加上費爾蒙,上海市民未必可以接受。
一方面需要的是創意設計,一方面出於對於老建築的保護,還有一方面是更希望能完備奢華酒店的功能—整個重修過程充滿了設計的修改、確認,整整經歷了一年半,直到2009年年底。
「新」和平
新開張的和平飯店比其他奢華酒店多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功能區——和平飯店收藏館。擔任館長的馬永章堪稱和平飯店的「活歷史」,他自1964年4月在和平飯店工作,時年17歲。他在3年前和平飯店改造關閉的時候正好退休,一個月前被返聘回和平飯店擔任收藏館的館長。
對於如何與馬永章一起講好和平飯店的歷史故事,費爾蒙在全球擁有著很多經驗。倫敦薩伏伊酒店是費爾蒙的一個代表項目,這個酒店位於西單劇院區的史崔德地帶,也是一家地標式酒店,其歷史可追溯至 1889 年。酒店內部裝飾處處體現藝術裝潢的風格,客人也可以看到泰晤士河的秀美景色。這些元素和平飯店也一樣不缺。
(馬永康在和平飯店工作了46年,如今由他來向客人講述酒店歷史)
在保障對歷史重現的基礎上,如何融入適合現代差旅生活的元素,則更考驗費爾蒙的經營能力。首先,和平飯店將南京東路20號的入口重新打開,客人可以在抵達時更直接地感受到這一獨特建築。走過長長的走道後就能到達精心修復的八角亭,這裡有自然的採光,並且分別有禮賓部和前廳部來接待客人。
通過中庭走進來之後就能看到爵士吧,這是和平飯店最為傳奇的部分,大小和樣貌也恢復到了1929年的樣子。每晚,經典老年樂隊和新的國外樂隊都會在此輪番演出。
在這次修繕前,和平飯店就已經被評為五星級酒店。但當時其硬體設施並不完備,因為它的歷史和文化而加了分才能夠評上。一些符合現代商旅飯店的功能,在此次修繕和改建工程中被特意加入。和平飯店後方增加了一座裙房,其中不但有客房,還包含一個浸浴在自然日光下的泳池和費爾蒙公司屢獲獎項的蔚柳溪水療中心。
如果包含沙遜生前居住的總統套房以及9國套間,和平飯店共有270間客房。開業後的兩個月間,只有95間客房對外營業,這些客房的價格大多在2300元到2800元一晚。預計在10月底,剩餘客房會全部對外開放。其中總統套房以及9國套間的價格會達到2萬元一晚。 作為上海最貴的酒店之一,和平飯店並不想讓酒店的每一樣服務都在價格上拒人千裡之外。在茉莉酒廊,45元外加15%的服務費就能享受一壺上好的茶,以及優美的古箏演奏。和平飯店希望,很多人即使沒有住宿的需求,但依然可以偶爾在此吃飯、喝茶。
和平飯店當然希望可以恢復其1930年代在上海灘的地位,當它的建築努力恢復至1929年的時候,外灘與陸家嘴也重新被賦予「東方華爾街」的期待。但眼下,錦江集團與費爾蒙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是,那些拖著行李箱走進君悅、香格裡拉、萬豪的客人,是否真的會考慮通過和平飯店來認識上海的今日與過往。
(環球企業家 林仲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