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鴻
這些天,一則書法界的「站臺」新聞引發了網絡吐槽,眾多聲音齊齊指向一個逆天之問——書法,到底還要不要底線?新聞講道,某書壇大佬為一位「書法家」的展覽站臺,無視該人水平之令人咋舌,說了一些與實際水準不相符的「寄語」。對於流俗的某些圈子來說,這個現象已經見怪不怪,而對於對傳統文化,書法藝術有愛護之心,景仰之情的人士來說,這是不能接受的,某大佬的特殊角色,由此引發極不好的導向作用。
說聲「底線」好沉重。我覺得,書法藝術的底線,要不要它都在那裡了,嚴格說來,幾千年來,在瑰麗的中國書法成長過程裡,它就在那裡了。然,這些不祥之舉,確實有突破它之勢,足以令有識之士憂心。
我不擅寫字,更不是書法家,也無意涉及「底線」的話題險境,我想換個話題:談論書法的時候,我們還談不談文化。
書法,就是書寫、寫毛筆字,在古代,一管毛筆,跟如今的電腦錄入打字一樣,從帝王到平民來說,都是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書寫工具——可以絕對地說,當時的人們可不是拿它來加入書法家協會,不是拿它來拍賣,按平方尺算錢的,更不是拿來「走向世界」的,但一定是身份的體現——你寫得一手好字,一定是個讀書人,反之,你是讀書人,寫得一手好字,那是必須的。謝謝那一管管古代的毛筆,把四書五經,把李白杜甫,把好詩文留傳給了我們。我們是否可以這麼說,書法,是寫著寫著就成了藝術的,寫著寫著就作為中國特色的古典藝術形式流傳下來的。
我們今天談論書法,還需要談論文化嗎?欣賞一幅書法作品,是看字,還是讀文?
在傳統書法寶庫中,每一件經典作品,「字」與「文」都是沒分開過的。練顏體的人都繞不開《祭侄文稿》,這是顏真卿行書名帖,它首先是一篇動情的紀念文字,祭奠的是安史之亂中犧牲的顏季明,追敘了常山太守顏杲卿父子一門在安祿山叛亂時,挺身而出,堅決抵抗,以致「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取義成仁,英烈彪炳之事,先是一篇優秀文稿,而後才是一幅書法名作。「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大文豪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打動歷代讀書人、書法家、文化人的,莫不先是蘇軾親自撰寫記述的貶謫黃州三年之「悲涼境遇」,而後才是「字」。也可以說,現在遺存下來的那些歷代書法名帖,記錄的,都是文化事件,展示的都是文學佳作,或聯對原創等等,具有豐富的文化信息和文學內涵,不僅是名帖,更是名篇佳構。
現在我們談論書法,談的就是單純的「寫字」,是手工活,說誰的字好,僅僅是寫字技法好,寫出來的字漂亮,而且,大家會寫的,也就那麼幾個常用字,常用句式,所看到的,不是「厚德載物」,就是「上善若水」、「無欲則剛」……極少見到書家自己的「原創」文字。因此,書法之「怎麼寫」和「寫什麼」,是兩個關聯的學問,缺一則腿瘸。「怎麼寫」容易教、容易練,「寫什麼」或許早已被淡化,被退出。
君不見,在多如牛毛的書法培訓班裡,穿著唐裝的老師們,除了教坐姿、握筆、隸楷先後等等,不講書法的文辭內涵,書法裡的詩詞歌賦,因此,千篇一律的「畢業生」成批量出產,問鼎各級書法家協會,參與地方書畫市場的風起雲湧。這個現象,與「弘揚傳統文化」,顯然還有一些兒距離。
記得兩年前,我曾經應邀欣賞一個書法家的「獨創書體」,花花綠綠,龍飛鳳舞,不知是書,還是畫,據說還申請了專利保護。「嘆為觀止」之餘,我悲哀地想,這種寫字往「邪路」、「絕路」上走的,也只能令人無語了。更有甚者,此前有過報導,某些奇人導演「書法展示」,在人體上寫字、用某項器官夾筆書寫,以頭髮蘸墨,在宣紙上滾動「創作」等等,把「書法」弄成街頭雜耍,極盡下流動作,與所謂的「藝術」更是天上地下,相去十萬八千裡——書法,一旦失去了文化的本質,它就像沒有靈魂,不懂羞恥的軀殼,什麼下作搞怪之相都能鼓搗出來,更遑論「藝術」。
如今,在書法同行中,「字不驚人死不休」,一門心思在搞書法「創意」的人太多,而老老實實在重視「寫什麼」的人越來越少。因此,平時見到那些自己撰聯、作詩,而後認真書寫成條幅、橫幅的朋友們,在朋友圈「曬」作品,我一定會馬上給個贊。而且,我願意想辦法「搜刮」他們的作品,我覺得,收藏的不僅是他們的字,而且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