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時代財經 張銀慧
有碑刻描繪武州山:「上出浮雲,下臨絕壑」,雲山一體之景使人浮想聯翩。1500多年前,雲岡石窟正是在此依山開鑿。
北魏天興元年(公元398年),道武帝拓跋珪率眾遷都平城,改號皇帝。鮮卑族以鐵騎踏入中原,從一個遊牧民族向封建王朝過度。北魏興安二年(公元453年),文成帝傾皇家之實力,「於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
此後,造像工程一直延續到正光年間。歷時70餘年,東西綿延一公裡的石窟群逐漸誕生。雲岡現有主要洞窟45座,前二十窟多為北魏官方主導修建。公元493年北魏遷都,民間有財力的人為了祈福,繼續開鑿小型的石窟,是為民間石窟。
雲岡石窟第8窟/圖源:雲岡石窟旅遊網
「美好的事實無論何時永遠都不會改變其美好的本質。透過破壞和汙損之處,如今仍然可以看到無數美輪美奐的佛像熠熠生輝。」1920年9月11日,日本的宗教美術學者木下杢太郎參觀雲岡石窟後寫道。
皇家石窟雄偉壯麗,民間石窟不失活力。依次走過綿延一公裡的石窟群,仿若走進千年前的藝術博物館,佛像與壁畫歷經風霜,古代工匠的繪畫與雕刻技藝仍藏於其中,流傳至今。
中山大學人類學系教授姚崇新曾深入巴蜀,田野考古數次,對當地佛教石窟進行考察。在他看來,石窟無疑是中國境內現存的所有文化遺產裡,保存最完整、最成規模、連續性最強的存在。透過石窟,後人不僅能看到千年前的繪畫、雕刻藝術,更能看到那個時空之下普通民眾的信仰與渴望。
中山大學人類學系教授姚崇新,時代財經拍攝
5月16日時代財經對姚崇新教授作了專訪,具體如下:
古今的虔誠之心是相通的
時代財經:石窟文化來自幾百年甚至千年之前,與現代生活距離很遠,我們要如何理解石窟這類遺址對現代人的意義?
姚崇新:表面上,石窟與我們似乎是比較遙遠,實際上並非如此,關鍵在於觀者如何看待這些遺產。如果只是走馬觀花,確實不太可能跟石窟藝術產生直接的共鳴,沒有共鳴就會覺得沒有關係。但如果對觀察的對象的價值有一些基本的認識,就容易產生共鳴。
石窟這種類型的文化遺產,可以從兩個基本的價值層面去看。
首先,這些不同的石窟群相當於從1000多年前一直留存到現在,是原模原樣的繪畫及雕塑藝術博物館。這跟我們的現代博物館不是一個概念,現在博物館內的展品是一個個拼湊出來的。
1000年前,工匠們在石窟內雕塑、繪畫,這些藝術成果一直留存到現在。所以你如果想了解1000多年前中國人的繪畫、雕塑藝術,我想石窟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第二,從內容內涵的角度來講,這些石窟整體上反映了我們的祖先,在某個歷史時空之下,對某種宗教的理解和信仰訴求。不同的信仰訴求,一般可以對應到相應的圖像製作。比如信仰西方淨土的人,造的像是阿彌陀佛,和左右脅侍菩薩,即西方淨土三尊,唐代就產生了很多這種像。
我們的基層民眾中有部分人信奉佛教,當他們意識到古代人的信仰訴求,跟自己現在所想是一回事,自然就會有很大的興趣。
所以如果我們從以上這兩個方面去理解石窟的價值,自然會產生共鳴和親近感。
時代財經:與石窟形成的這種共鳴、聯繫對我們的生活有何意義?
姚崇新:我們看到的這些遺蹟是祖先虔誠的結晶。沒有虔誠之心,絕對無法造就這些工程量巨大的石窟。
當然有一些石窟是當時的政府主導產生的。像龍門奉先寺造像,是武則天捐助的,雲岡早期的曇曜五窟,都是皇家的行為。但你們到現場看了之後就知道,更多的是那些小龕,大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那些小龕是民間自發的造像。也有民間組織造像,如北朝時期,一個村或幾個村可以形成一個小組織,即義邑,有人牽頭來集資,最後一起造一個像,或者造像碑。完工以後他們在像座上銘刻造像事由和參與人員。
龍門石窟更多都是小龕,有的只有20或30多公分高。有某某人為他已故的父母造像,也有為丈夫出行平安造像。
當我們看到古人的這種虔誠,應該能夠產生一種內在的力量,驅使我們做出反省——我們的虔誠之心還有多少?
古今的虔誠之心是相通的。 我們可以不再痴迷於宗教或者類似的東西,但是必須要有自己的定力,還要有一顆虔誠之心。
龍門石窟/圖源:龍門石窟官方微博
時代財經:石窟文化怎樣提升民族的文化自信?
姚崇新:我國石窟藝術的完整性和連續性是很強的。在中原北方地區,石窟開鑿工程大概從4世紀開始,一直延續到元明時期,基本上沒有中斷過。
而從地域範圍來講,不僅存在於中原,長江上遊地區的石窟遺蹟可以一直延伸到雲南。西藏地區雖然年代稍晚,但是它保存的也不少。
西到新疆,東到東北,北到內蒙,都有分布。也就是說,石窟在我國的分布區域很廣。
從石窟的全面性和延續性上看,我覺得這樣一種類型的文化遺產,確實對提升我們民族的自信心和文化自信,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現存的石窟從5世紀,一直延續到15世紀,這種持續不斷的石窟藝術,是我們考察中國那1000多年間雕塑、繪畫、宗教藝術的一個很好的窗口。
上升到世界文明體的視野,同時跟世界其他的文明體進行比較,我們中華文明沒有中斷過。
你可以說它在發展過程中有新的匯入,有滾雪球式的擴大,但是它內核的東西沒有變,也就是中原文明體創造的以漢文化為主體的文明基因。這一基因表現在漢語、漢字、漢地的藝術、宗教、思想、倫理之中。
石窟藝術的保護、開發與利用
時代財經:近年來,山西大力扶持和創新發展文化旅遊產業,發展以雲岡石窟為核心的旅遊資源,這種旅遊資源開發會對雲岡石窟造成哪些影響?如何兼顧旅遊開發和石窟保護?
姚崇新:保護、開發、利用三者之間確實一直存在著一定的衝突。簡單地說,文物的保護與社會經濟發展之間總是存在衝突,這不可避免。
政府現在充分意識到文化遺產本身是一種不可再生資源,並在這一前提下進行有限開發利用,即可以利用,可以開發,但不能過度。過度意味著對遺產本體會造成傷害,而且是不可逆轉的傷害。
人們去遊覽石窟,很多人只是看了一眼石窟和壁畫就走了,好像對石窟、壁畫沒什麼影響。但事實上,人多了以後還是會形成間接的影響,比如改變了壁畫原始保存環境中的氧氣含量、溼度,甚至溫度。
這樣的負面影響時間長才能顯現。我們如果看看100年前西方探險者拍的敦煌石窟的照片,再看100年後同一部位的照片,你會發現顏色變得很厲害。這也是為什麼敦煌石窟,特別是莫高窟限流的原因。
政府部門已經在醞釀一種新的管理模式,使得文化遺產的保護、開發、利用矛盾趨於緩和。比如說為一些大的遺址群專門建立一個機構或部門,統一管理,這是以前沒有的。
莫高窟的壁畫/圖源:莫高窟官方微博
時代財經:當下,有哪些新科技被用於擁有古老歷史的石窟文化上了?產生了何種火花?
姚崇新:數位化應該是文化遺產的一個趨勢。不僅是石窟,還有博物館館藏文物,目前都在做類似的工作。
石窟寺主要的優勢在於它是一個三維的空間,所以做出來的立體效果更強。如果能夠再配上很好的解說,某種程度上可能比在現場的感覺更好,因為現場採光有時候比較暗。對於沒有機會去現場參觀的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饋贈。
但是數位化的成本太高,如果把所有洞窟全都數位化,開支真的不可想像。所以目前我們通過數位化看到的石窟還十分有限。隨著技術逐漸成熟, 成本可能會降下來。
但數位化的觀摩不能夠完全替代現場的遊覽和觀摩。因為身臨其境的那種感覺,在電腦面前是體會不到的。比如說敦煌莫高窟的南大像和北大像,你不到跟前去看,真的感受不到那種震撼。因為你只有仰視了再仰視,才能看見大佛的臉,你會感覺自己真的是太渺小。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將數位化觀摩和實地遊覽相結合。
雲岡石窟第19窟主佛/圖源:雲岡石窟旅遊網
時代財經:要跟石窟或其他文化遺蹟產生共鳴,需要先對其有所了解。請姚老師推薦幾本適合普通的石窟愛好者閱讀的入門書籍。
姚崇新:首先推薦閻文儒先生的《中國石窟藝術總論》,適合普通讀者對石窟藝術有個初步了解。
這本書主要是針對中國石窟,但是如果我們也想對石窟藝術做更全面的了解,想知道它的源頭,我推薦國家文物局主編的《佛教石窟考古概要》,這本書包含了印度、中亞和中國本土的石窟寺遺蹟的內容。
另外如果想對各大石窟分別多一點了解,也可以看某個石窟的相關書籍。比如中國旅遊出版社的《敦煌石窟》、文物出版社的《龍門石窟雕刻萃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雲岡石窟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