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縣是一個令人驚喜的小城,有最樸實的生活,也有最獨特的美味,那些走出去的成了鄉音,走不出去的便化作了鄉味。
11月23日,在沙縣小吃培訓中心,老師(左二)在教學員製作沙縣小吃。
近年來,福建省三明市沙縣持之以恆培育「小吃大產業」,沙縣小吃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成為勢頭迅猛的富民支柱產業。從低端粗放經營到品牌化、連鎖化、規模化、信息化集約發展,創新讓沙縣小吃在激烈的餐飲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目前,沙縣小吃門店超8.8萬家、年營業額近500億元,並帶動了物流配送、餐飲服務及旅遊等第三產業的發展。新華社記者 姜克紅 攝
破舊店面裡平平無奇的拌麵、餛飩和蒸餃,甚至還有幾把會粘在屁股上的四角圓凳,來到福建之前,這構成了我對沙縣小吃的全部看法。但是三明的朋友總說:「除了沙縣,其他都是冒牌貨。」所以,擇一個周末,攜一份輕便,駛向沙縣的動車上就多了一位外鄉人。
抵達三明北站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是陽光最明媚的時刻。剛下車,驚喜便盈懷而入。這個並不出名的城市擁有一個寧靜又整潔的動車站,沒有廈門站那樣的嘈雜和忙碌,似乎一切人聲的喧嚷都在這裡按下了靜音鍵,使得行李箱滑輪與地面的協奏曲在這小小的車站顯得格外悠揚。大概都是些周末歸家的人吧,回到小城來,吃一頓媽媽做的家常飯。
公交車大概坐了半個小時後,我在府前廣場站下了車。沙縣不大,正宗的手藝店也基本上都在府前路的周圍,於是剩下的行程我決定用腳步去丈量。
麥與豆
北方的燒麥是肉餡的,江南的燒麥是糯米的,而沙縣的燒麥是水晶粉絲餡的。沙縣的燒麥有其獨特的外形,透明的外皮包裹著晶瑩的粉絲,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一顆切割多面的玻璃球。在狹窄的店面裡,四位阿姨在角落裡嫻熟地揮動手指,一屜出籠又是一屜,對於她們而言,時間或許就是這一顆顆燒麥與水蒸氣的對話。
在沙縣吃燒麥,要蘸豆豉油才最美味。豆豉油,看起來墨黑黑,其實淡口鮮香,是做沙縣豆腐的附屬品。因為不能隔夜,豆豉油總是要當天現做。走不出去的美食文化,就這樣在一盞碟子裡孕育著本地人的鄉土記憶。
單吃燒麥不免覺得缺點什麼,這時候便要再點上一份燙嘴豆腐才好,湯水咣當地吃出生活的熱乎勁兒來。燙嘴豆腐其實就是豆腐湯,吃起來是北方老豆腐的口感,湯底要用豬骨、蟶乾、目魚乾、黃花菜等熬煮,清淡而鮮甜。製作過程簡單,只是把各種主配料一起投放在湯鍋裡,唯一一點技藝,就是要小火慢燉出老湯;也只有這樣,煮好的豆腐才能保持口感有嚼勁的同時又不粗糙乾澀。
如果說燙嘴豆腐是對歲月的平靜品嘗,那金包銀便貫注了沙縣人對美好生活的熱烈期待。老闆說,金包銀是沙縣一道知名小吃,具體做法是豆腐,切成小片,兩片中間包上木耳、香菇、肉末、粉絲、香蔥等各種餡料,裹上蛋粉糊下油鍋油炸果腹。因為成品外面是金黃色,而裡面雪白,就稱為「金包銀」。
沙縣人似乎對豆腐格外情有獨鍾,不僅吃飯有燙嘴豆腐、豆腐丸子,就連零嘴也是黃豆乾。在沙縣城關的老巷子裡有很多小攤在售賣黃豆乾。一碟豆乾,用手捏碎,掰成一小塊,然後沾著沙縣獨有的特製豆豉油和小尖椒,味道特別地道。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吃著茴香豆,喝著小酒的愜意大概也是如此吧。
稻與粟
班厝巷是一個在地圖上沒有標明的巷子,在這裡你可以看到最平常的生活,吃到最地道的小吃。幾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小推車,市井的氣息就如此蔓延開來。有時甚至無須細嗅這種平凡與家常從何而來,「米凍皮出攤了」,這樣一句遠處傳來的吆喝聲,便足以把大地的芳香喚進你的視野。
米凍皮有點像北方的涼皮,又有些像廣東的腸粉。但本地人自有他們的一番形容——米凍皮熱熱,醬油辣椒,豆豉油滑滑,又香又辣。米凍皮和腸粉製作方法大同小異,將早稻米浸泡一晚,加冷米飯一起磨成米漿。冷米飯,在客家裡叫飯芡,加入適量,可讓米凍皮口感更加爽滑。磨好的米漿,倒在一個寬約四十釐米的鐵皮平底盤中,放在燒沸的水上,蓋上鍋蓋,隔著鐵皮,米漿被加熱至熟。旺火煮一分鐘後,掀開鍋蓋,一片蒸騰氤氳中,看到米凍皮鼓起大泡,即可將鐵盤從鍋中取出,用筷子將滑而薄的米凍皮扒拉下來,自然形成小卷。豆豉油就是沙縣小吃的靈魂,醬汁一勺澆下去,米凍皮就可以端上餐桌等待品嘗,青翠的小蔥段和蒜泥即將開始與米凍皮的愛恨糾葛。
喜粿是沙縣立夏的時令小吃,老人說「夏天到來,百種落地,喜粿米凍,豐收有夢」。人們吃喜粿,吃的不僅是美食,還有豐收的希望。喜粿的皮也是米漿做的,軟彈卻不粘牙,像是一個包了肉餡的大水餃。不過,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找到弄堂裡那個堅持用紅米做喜粿的阿姨,去聽她講一講她和這座小城、這片土地的故事。
米與面的融合是沙縣帶給我最大的驚喜,仿佛同時站在平原與丘陵中對稻穀和麥田致以敬意,感謝土地的饋贈,亦為人的創造欣喜。花椒餅系地方方言的音變。出於古代北方漢族的燒餅,沙縣人將有芝麻的鹹餅叫花椒餅,沒有芝麻的叫光餅。
由於餅心沾油,所以烘烤遇熱膨脹後中空,食用時可以視個人的喜愛夾入配料,在沙縣最常見的是加入粉蒸肉或者酒糟炒鮮筍。粉蒸肉香而不膩,夾到芝麻餅裡再微微加一勺辣椒水,在肉香的陪伴下,讓大米、小米和小麥這三種中華大地上的穀物帶給味蕾的享受一併湧入生命,絕對是一種不可多得的體驗。
走出巷子時,巷口的沙縣烙粑還在吱吱作響。阿姨很少主動吆喝,只是在我們走近的時候掀開鍋蓋,問一句,要不要吃。那和北方煎餅相似的外形,讓人內心不禁揣摩:大概與沙縣始祖從中原南遷,隨同而來的飲食習慣有關吧。
飲食文化的神奇之處便在於此,有時候,兩個不同地區的人說著同一樣東西卻用著不同的名字,等到形容出大概來才突然發現原來分享的是同一種味道。就像我說起清明節家裡要做的鹹食,大家都雲裡霧裡,可我若是稱它麵餅,很多人都會在家鄉美食裡找到相同的味覺記憶。
沙縣是一個令人驚喜的小城,有最樸實的生活,也有最獨特的美味,那些走出去的成了鄉音,走不出去的便化作了鄉味。物價飛漲的如今,在沙縣用十塊錢依然可以填飽肚子,撫慰味蕾。也許,這才是沙縣小吃的魅力,既足以溫飽,又足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