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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晚報、安徽網、大皖客戶端訊 萎縮,童年,渙散,囂張,混沌,無路可走,塵封,種子,緊緻,本真,功利,映證,原諒,理由,含混,答案,在一連串反覆迴旋的詞彙交疊之後,起碼你覺得在和一個藝術家對話。職業藝術家黃震的講述本身,就像完成一件雕塑的過程,但似乎一切仍舊沒有熨帖,來到黃震工作室的朋友們,還是會看著滿牆的作品問:你的雕塑呢?黃震說想熨帖自己的心,在混沌中等一束光。基本上採訪黃震的感覺是,他在雕刻時光,時光也在雕刻他。是的,為什麼要有答案呢?
做城市雕塑沒有頭銜
讓黃震一戰成名的是青島五四廣場的那座著名的《五月的風》,黃震笑言,自己在藝術圈裡被人揶揄為「包工頭」,「都是藝術圈開的一種玩笑,我已經50歲了,已經不構成擊打力了,我們有金鐘罩。」眼前的黃震蓄著現代社會裡鬍鬚中的中長款,麻感的素袍,講話語速很慢,「原來喜歡到處跑,跟人接觸、交流,這幾年就有種萎縮之勢,可能個人有些倦怠,覺得還是宅一點好。」黃震工作室擺滿雕塑和畫作,還有萌萌的愛犬,「多一點時間思考和梳理,前大半生,我覺得是一種自己對自己沒有主動權的姿態完成人生的行走。可能源於自己不是一個智慧的人,特別孬,特別傻的人,這是我對自己的一個認識。擁有一些主動權來把握自己,不至於過於渙散,我想把自己拾起來。」
黃震笑言早年做城市雕塑,是個「三無」人員,沒有頭銜沒有組織沒有學歷,以至於緊張到詢問記者,之前的預告稿件「沒有頭銜吧?」開場的狀態似乎有點頹、有點喪,仿佛處處是對自己的不滿,「可能要追溯到很早,有藝術的抱負,做出來的事兒,跟抱負還是有距離的。過程當中,會有生活的壓迫,導致你走上這條路。當時的夢想是做一個藝術家,做著做著覺得越來越偏離,倒是處在社會底層的狀態感覺安全一些。從小到大特別沒有安全感,我的恐懼,可能來自於我的童年少年、我的成長過程。」
時常會覺得無路可走
藝術家的敏感和脆弱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些可以成為作品的一部分,但黃震說:「今天要去追求的雕塑,已經遠遠越過這些,杜尚這些現代派藝術家們給了定義,通過他們的實踐把路拓得很寬,我們處在無路可走的狀態,是一個不容易梳理,也不太容易去走的狀態。」在黃震看來,中國的當代藝術算是舶來品,「別人有強大的造血功能,調整、否定和新建,我們難度有點大。我們特別大的經濟總量,具有攪拌機的功能,而文藝家們大都是比較脆弱比較敏感的,藝術家很容易隨波逐流,很容易被經濟金錢吸引,這樣講就比較容易懂了,我個人也是在這樣的潮流中,我也不能倖免。這麼多年走著走著,有時清醒一點,迷茫迷惑,常常像是被灌了迷魂湯。」
在混雜的現實面前,黃震宅了,「儘量退到一個我真正可以面對自己的狀態。前半生嘗試結合藝術和商業,魚和熊掌,歐美藝術家有成功的,享盡榮譽和財富,大家熟悉的畢卡索啊。我們早年的儲備有問題。」黃震直言,童年少年在農村家徒四壁,而且特別封閉,「貧窮在一定的時間段裡,壓制你。雖然好奇心敏感性抹殺不了,不會被摧毀,但會走很長的路,很長時間,像從一條黑暗的隧道一樣爬出來,很不容易。不存在知識量的問題了,我從小學到初中還是呆呆的。」
為雕塑《五月的風》驕傲
不能抹殺的是好奇和敏感,在大別山區放鵝玩沙子的黃震,在沙堆的造型中感受空間,包括放牛的時候感受和牛的安全與危險距離,對造型的潛意識都埋著伏筆,「很多年沒有動它,被塵封了。還有一次我哥哥畫了一張畫,六色水彩筆畫的紅太陽,紅太陽光芒萬丈,那時候一下被它震住了。那個感覺,是一生的。對美的啟蒙,說不上藝術,一下被擊中了,被電了一下。讓我產生無限的想像力。這些都是潛意識裡完成的一個積累。」黃震直言自己上學成績特別差,理科更是不可言說,「我現在說藝術是我的宗教啊,今天藝術也構不成我的宗教了,不能答我的疑,對於很多問題有困惑。我想做一個工匠,把自己完全撐起來,但是也有點難。」
不能總是頹下去,所以話題到了青島的成名作《五月的風》。「當時就是感覺囂張。今天談它仍然……畢竟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黃震回憶,自己當年參加招投標,「很奇怪,有種力量推著你。紀念五四運動,『還我青島還我膠州』,一下腦海中就出現特別大的一隻腳,踩了一下,變成席捲全國的風。我跟一個哥們說,這個作品非我莫屬。」而那一腳下去的大腳丫,就是黃震童年對村裡的小旋風下的腳,「小時候踩旋風,旋風就吹出去,瞬間氣壓的改變就出去了,所以潛意識裡的東西就特別有好處。童年潛意識對造型的認識,變成了我特別可貴的財富。種子真的很重要。我要把當年自然的風,踩著童年的部分,用到創作中,固化下來,變成精神的風,物質的形態,把它表現出來。」老百姓的一萬多張選票和時任領導的首肯,讓《五月的風》屹立起來。黃震的老師韓美林看到雕塑很滿意,知道是黃震的作品,說了一句:「黃震啊,是我學生,是我最不喜歡的學生。
嚮往獨立自由的狀態
黃震說,自己原來也沒讀過老莊,現在也假模假樣地買了很多版本,年紀大了讀不懂,也不好意思找老師,好在有網絡。「我是個閒人,對社會不太有用,這個不是自謙。現在社會,科技的力量經濟的力量很強大。文化是精神深處的潤滑劑,非常重要。」黃震說,一個人對自己不能寬容,很想有生之年把自己調整到本真狀態,「可能像拿著熨鬥把我心靈的褶皺熨得平一些。當然以往的每時每刻都是我自己,但我是個特別挑剔的人,對自己對別人都挑剔,我也向曾經得罪過的人和事真誠道歉,深深對不起,這是我的性格決定的。但我原諒所有人所有事,對我個人的,我原諒。」
藝術到底有沒有用?黃震直言,藝術本來就是無用的,「有功利心的時候,一定就會出現問題。」在黃震看來,蘇格拉底、柏拉圖經常在街上演講遊說辯論,完全是思維狀態,第歐根尼見到亞歷山大大帝也沒有去抱大腿,「這些人是獨立的自由的。」黃震覺得,如今的教育提前這麼多年讓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這麼多人,實際上很多人走不到終點的。緊張的心靈狀態,產生不了靈感。處在社會最底層,我是幸運的,我有特別閒散的、不被人注意的童年,沒有約束,也沒有任何機會。閒得無聊的孩子是可憐的,但那個空間給你潛在的意識儲存了東西。有種力量、有種神秘的東西推著我往前走。成績不好,我在書上畫滿了小人,軍械牲口雞鴨鵝豬,還畫過我的女同學。」當年有女同學願意花兩毛錢買黃震畫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當時的物價是一分錢一個雞蛋。
我們是不自知的「病人」
黃震念念不忘童年,他說自己小時候喜歡照鏡子,「現在,逐漸往合適走。人的一生是不斷求證的過程,身體物質狀態渙散鬆弛,精神深處的結構,要變得稍微縝密一點。」黃震多年前做過一個夢,踏出去能夠到一棵樹,但突然大霧瀰漫,那棵樹瞬間沒有了,黃震把它做成行為藝術《夢魘》,「被壓住的感覺。是你混沌的一部分,是你現實沒完成的部分,給它續上。」黃震說,現在讀老莊,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用他們的東西回頭反過來,把自己的前半生,以某種方式給接上。如今的黃震不喜歡大體塊、線條硬朗的形式,「生命是特別偶然的現象,你來我往之間稍縱即逝,生命本身是完整的完備的麼?你如何映證和描述它?你精神的深處就是你的中心,找到你活著的理由。吃一點喝一點就是活著的理由麼?」
黃震覺得,父親節,應該是父親們感恩孩子,「他們從混沌的世界來,讓我們認識我們自己,孩子是我們的鏡子,提供往回走的線索,孩子們是被我們教壞了,被社會的染缸染成各種顏色。」黃震表示,藝術家以藝術的方式,努力求證存在的價值,變成依據,「是不是你每天都在做,就對?堅持硬幹?你把生活過得再含混一點,距離那個地方可能就更近一點。當然閱讀是非常重要的,我看梁啓超,《寶貝,你們好嘛》是我們的鏡子和標杆。要靜養。客觀講,我們都是病人,當然很多人不覺得自己是病人。這些人、這些書都是藥方。」
泥土就是詩意的內核
黃震對書法有偏見,對賞心悅目的工筆畫也有看法,「有了功能,就變得不可愛了。為什麼孩子可愛?你抱著他想親他。」黃震從不為回不去的故鄉憂心忡忡,「不要去追溯,故鄉導致擁堵忙亂和無序,我們要衣錦還鄉,我們要有同鄉會等等。我們要抱團取暖。這都是表象和淺層的,書法繪畫各種協會,結成強大的聯盟,金字塔的頂上,有些人覺得自己的字畫理所當然就這麼貴啊。我不敢去鄙視,我就說這個現象。我見到他們,無所適從。」黃震感慨,即便被人調侃成包工頭,自己也是不稱職的包工頭,「我的價錢會低於別人很多,有的人當面羞辱我,說:有些人自己不爭氣,還把價錢搞得很低,擾亂市場。不善於經營溝通,我被這個圈子鄙視。」
話題回到《五月的風》,「當時有野心,當時不覺得首先是個雕塑,而是社會實踐社會介入的一個方式。」現如今的黃震想讓一切含混一點,靜等靈感到來,「隱隱找到我想表達的東西,那東西就是泥土,泥巴的土腥氣,就是詩意的內核。這個東西很腥,是我記憶的味道。確實是這樣,我的生命是從這來的。很多人來了說:哎,你的雕塑呢?我的記憶、我的故鄉,我隨身攜帶。」說這些話時,黃震看著身後架子上一排排自己已經完成卻被誤解為「毛坯」的作品。」黃震說自己和社會脫節了,除了已經混到核心層的合肥當代藝術雙年展,「我們沒有主題,不用主題去約束參展藝術家。精英藝術家之外,我們也邀請民間藝術家。政府官員你願意你敢也沒有問題。」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蔣楠楠/文 王從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