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再讀《曾文正公全集》,稽古揆今略做兩點思考:
01 稽古:千古之問,人皆有之
讀曾文正公《靜中細思》,感懷此亦為每個人可能陷入思考的千古之問。其文如下:
靜中細思,古今億百年無有窮期,人生其間,數十寒暑,僅須臾耳,當思一搏。大地數萬裡,不可紀極,人於其中寢處遊息,晝僅一室,夜僅一榻耳,當思珍惜。古人書籍,近人著述,浩如煙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過九牛一毛耳,當思多覽。事變萬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及者,不過太倉之粒耳,當思奮爭。
然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約守之;知事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共圖之。
以上《靜中細思》即是曾文正公的心靈之問。細細品讀,覺得「曾聖人」實實在在仍未脫離對世俗欲望的追求與不甘。
人生發展,介乎於慾壑難填與返璞歸真的此消彼長、相互轉化。這也是人不快樂的根源所在。單就心中的欲望就難以擺平,又何談內心的平靜與精神的超脫呢?這也是古往今來但凡有識之士共同的心靈拷問。人之初,在於無:是無思、無想、無意、無識的赤子;人之始,在於欲:單單這一具肉身軀殼便能成就人無盡的慾念;人之中,在於思:思情、思利、思無盡苦惱事。凡有覺悟者皆苦尋返璞歸真之道,以求品德維護與內心平靜。人之末,在於智,智者識空識無,終復歸人初,或立身聖賢。
02 揆今:逞奇眩異,世風浮華
前些日子參加朋友女兒的周歲生日宴會,規模不可無不小,規格不可謂不高。當然,份子錢也絕不能少。由此想到曾文正為奉直大夫王繼賢祝壽所寫的一篇文章,其中談及生日之禮的由來和發展。文曰:
「古無生日之禮。《顏氏家訓》稱:江南風俗,是日有供頓聲樂。蓋此禮始於齊梁之間,後世自貴逮賤,無不崇飾;開筵稱壽,習以為典。」
文中又談到古來士人的職業追求——「蓋古者四十而仕,五十服官政。」言下之意極儘自古以來士大夫階層的人生追求。
「生日之禮」與「出仕為官」看似不相關,但品味思考之餘可見世風之沿革。「生日之禮」在中國遙遠的古代並沒有,是在南朝齊梁時期才開始慢慢興起的。後來,無論貧富貴賤沒有不過的,由此形成一種固定的社會習俗。如今,這種習俗演變為一種功利性極強的社會風氣,形式和內容也極盡個人之所能力求越來越奢華。由於古時候商人地位低,因此「出仕為官」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幾乎唯一的終極價值追求。及至當代,仕途已退為其中一個選項,經商發財則成為時下最終極的價值追求。當然,為官和發財在很多時候仍可以「魚和熊掌兼得」。
由此感言:今者仕不殊榮,錢財為傲;不官亦可,大商即官。今者百姓市眾,全民言利;逞奇眩異,世風浮華。故中國傳統文化遭遇前所未有之危機。其實,中國傳統文化自古以來都在遭遇危機:禮崩樂毀之際,孔孟提倡復尊「古禮」,距「古時」不過一千多年;戒文風浮躁,韓退之提出「復古文」,距「古時」不過二千多年;為求返璞歸真,宋明理學所言「復古」,距「古時」不過三千多年。如上,無論「禮」、「文」、「制」等所謂的「復古」,實質就是回歸淳樸自然、篤實無華、承天受命的天人合一之境界。如今,距「古時」也不過四五千年。但民智大開,文明多樣,時非往世,人心終將不古。故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必須革故鼎新,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