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就是把主人能指從符號界打入想像界。符號界在思想之外,它的權力和符碼排列無意識地滲透/規制著我們的思維活動,而想像界卻在思想之內,它就是思想的認知/運動過程本身。日常語境下,符號界裡的主人能指們在無形中支配著常人的一切言語與反思,而解構主義的具體鬥爭過程,則是於文化空間中製造/散播異於常人的能指鏈流動,即解碼流,這種流動具有指向性,
它從想像界出發,將常人語境下佔據支配地位的不可見的無形權力他者,重新拉入可見的在場語境進行認知運動。認知運動將無形的主人能指拉入可見視域,本身就瓦解了其不可見階段不證自明的至高合法性,解碼流通常又總是批判性的,進一步指出其荒謬的實質。
舉例,保羅福塞爾的《格調》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並為社會各階層編織一種精神形式上的普遍性,以羅列他們的文化,品味,認知中的上流幻象,人生追求乃至主幹思維,而對於對社會權力等級制不屑一顧的逃逸者,他則創造了一個詞「異類」來以確定性的身份重新編碼和凝視他們的普遍性,就好像所有沒有權力的人都應該在文化品味和人生追求上接受他的奚落和嘲笑那樣。一.通過某項社會調研抽象出生活事例,指出他對某個特定類型的人群的消費觀念和文化品味的理解壓根就是錯的。二.從二十世紀美國哲學在後現代哲學史上幾乎毫無建樹開始談起(當然他們是建樹可能在分析哲學和心靈哲學,不過我也說不準,我是後現代主義者,我不靠哲學史思考問題),指出美國受後現代主義影響的公共知識分子要不就滿口胡言亂語要不就純粹科普只能當個學術民工的事實,再進一步談到即使在這群人裡保羅福塞爾的哲學水準也足以堪稱平庸以至於學術地位極度邊緣化,並藉此動搖保羅福塞爾本人話語的專業性和權威性。三.鮑德裡亞式的批判,使用象徵交換,刻奇與符碼秩序加上一點精神分析,攻擊角色扮演與社會身份本身的合法性存在。四.拉康式批判,錢在符號界是一張錢,想像界卻可能只是一張紙,由此指出金錢秩序背後主人附加的權力價值符號不經由想像就是一個屁的事實,攻擊權力等級制本身的合法性存在。
當然,答案是開放的,我們還可以有其他的批判方法,解構也是開放的,你可以保留自己的判斷,以理解這四種方法是不是解構,不過對我來說,這四種其實都是解構。實際上,《格調》絕不單單意味著這些它書中全部的內容,它更是保羅福塞爾為自己打造的一具虛榮的肉身,在對不計其數的生活裡幾乎一切他者冷酷無情的書寫之中,保羅福塞爾把自己抽離出他所描繪的壓迫性的社會現實,進入上帝視角的虛無的形而上,實則是把自己的思維同大他者(他自己想像的大他者)的思維等同,由此進入知識分子的特殊享樂。然而,這具虛榮肉身其實也並不重要,因為現代,作者已死,《格調》的本質不在書的內容,亦不在保羅福塞爾的自媚,而在於——
它到底散播了什麼,它向人們說明了什麼,它在公共空間製造了怎樣的流動,它在文化領域生成了何等的建築物。而這一切又要追溯到一個更深的問題層次——
《格調》默認了什麼,那些保羅福塞爾視而不見的東西是什麼。這本書的真實就在於,它產生了這樣的影響——
那些主人能指(指保羅福塞爾默認的權力等級秩序),將藉助保羅福塞爾敘述他人時精密的小結構,藉助保羅福塞爾的默認和視而不見,
讓自己變成集體無意識界層裡更深的更不可見的更不容置疑的權威。因此,《格調》的本質正是處於書本之外並支配著這本書書寫內容的隱晦的意識形態,正是保羅福塞爾散播向公共空間的無形的主人能指的編碼之流。
現在,它遭到了渴望自由的動態無意識的自發性反抗,我們的文化環境已經變成戰場,代表建構的正是保羅福塞爾的編碼之流《格調》,然而解構一方堪稱解碼之流的卻只有兩支——上文中第一種反抗方式其實無非普通的辯論,
它還尚未觸及其本質性的意識形態,而僅僅只停留在《格調》具體內容的泥潭裡打滾;第二種反抗方式同樣稱不上解碼,它只是視角主義,它轉換了視角,通過提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敘事,把保羅福塞爾包容進去,
實則是將保羅福塞爾從大他者的位置拉到人間,再藉助新的權威系統打擊他本人,它仍然默認了新的等級制。然而,解構主義卻從來都不是一種對「純粹解碼流」的要求,解構主義可不是列寧的先鋒隊(參見上圖),它並不將自己懸臨/異質於鬥爭之外,傲慢地對鬥爭進行指導,要求我們的鬥爭模式都應向第三和第四種對《格調》批判看齊;
恰恰相反,正是鬥爭本身包容性地開放了解構主義的內涵,一些鬥爭或許沒有直接地與解碼流向連接,但它培育了我們富有激進性、叛逆性和反抗性的精神品格,讓我們保持了我們的動態無意識,讓我們在鬥爭(比如女拳,非理性和理性的重拳出擊都值得肯定)之中變得愈發自信,強大,牴觸規訓,鬥爭也才會在這種自發性中變得更加激烈和深刻,解碼流才得以在這樣的鬥爭之中創造性地呈現出來。
在它的反面,身份意味著預設一套符號秩序的先行在場,我們的自我和外界的能指鏈條相遇,每每這個時候,身份就跳出來,責令我們以它的法對此作出回應,故解構主義者不是身份,而是某種反身份。
因此,一個穩定的人是無法成為解構主義者的,無論他掌握了多麼深邃的後現代知識,都無法擁有「解構主義者」這個長期的符號界身份(解構主義者也不會使用權力的知識型讓自己顯得高尚)。
如果一個人認為他應該以拉康/福柯/鮑德裡亞/阿甘本的話語去規制所有的鬥爭形式,那此處存在的實質正是典型的先鋒隊式意識形態,這種東西的荒謬就在於,任何一種思想一旦和社會發生關係就會被迅速社會化,並失去其先鋒性。進步思想的內核蔓延出無數能指鏈,生成一個新的文化符碼區間,在穩定的靜態默認之中,新的權威,主人能指和隱晦權力/等級秩序又將重建並統治這片國土,它們讓進步思想不再直接與真正的進步的鬥爭本身相連接(先鋒隊模式最大的矛盾就是落後的先鋒隊與進步群眾之間的矛盾)。
自然的,解構主義者不是新的權力空間所承認的身份,它不在這些符號界裡,而是在永遠處於動態的反符號鬥爭裡,
在鬥爭裡,這個身份生成了此刻的我們。反觀今天的編碼流,
大量的不證自明的默認,讓微小的私人事件只能在任何一種可能的世界歷史學範疇的巨大有機層內部呈現,大寫地,普遍地鋪滿主體視域內一切他者的私人生活。知識型的還原式性將所有生命書寫為同質化的現代性話語,人的實際存在實質淪為了大寫歷史本質的某種樣式的以小見大式微觀展開,癔症大他者將萬物囊括進去,以此進行對相同之物的整體化的把握。在知乎,微博,微信公眾號乃至整個公共空間裡流竄的所有的這些知識型敘事,都讓人的本質問題不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世界的發展,歷史的潮流,國族身份區劃的集體的走向,成為這一切應然且實然(視域中的實然)的圖像的再現。
人成為過去歷史和現代性話語的產物,從當下的世界國族帝國主義秩序回溯到知識型編碼的歷史與未來之中,以癔想的大他者視角癔想出該國族的歷史投影與未來投射連續性和整體性,無處不在的編碼流摧毀了人的現在,以過去的映像重構了完全拒絕開放性可能的未來的軀殼。而它又能具有什麼反面呢?這些知識霸佔了美,它的對立者依然是同樣美的整體化的現代性知識,它真正異質性的反面卻是現實生活本身——現代知識型真正的反面又要怎樣用封閉的理論所描述呢?「所有人愛是什麼是什麼,所有人愛幹什麼幹什麼」又怎麼可能滿足現代性封閉知識型的審美條件呢?
在我們視域裡所鋪滿的這一切現代性的話語,都已經淪為資本主義的文化美學轉型與人格能量再生產工廠,而這裡就是我們所存在之處,鬥爭自然就成了能動主體向當下的一切的存在與非存在發起的鬥爭——如果從語義學上講槓精是「為反對而反對的人」,那麼當一個人真正擁有槓精這一符號身份(
槓精本來不是一個符號界身份,而是被反叛性衝擊的主體間性強加的侮辱性能指,真正選擇這一身份也就意味著主體成為符號界的棄兒,在現代文化之中徹底墜毀),面對任何無形主人和隱晦權力秩序都能在鬥爭中生成槓精的姿態,
那麼他唯一可能的行動便只剩下了——反抗一切。再沒有現代性所籠罩的過去和未來了,槓精作為一種消解了現代性默認的解轄域動態的戰爭機器,他們只能從具有向一切鬥爭的潛能的鬥爭中成為槓精,實則是從碎片進入碎片,由此完全拒斥了符號秩序所圈定的身份認同的整體化的過去和未來。在主體層面,解構主義鬥爭的對象就是個人歷史與大寫歷史作為虛榮延伸出來的實在肉身,而槓精以態度分裂的姿勢逃逸出符號界對主體精神存在的連續性把握,也就逃逸出了符碼秩序對主體快感模式的刻奇化宰制,因此槓精既不是理性的,也不是感性的,
它不是進步的思想,而是進步思想得以生成的土壤,是讓主體直接與激進性,叛逆性,乃至流變的動態無意識相連,是直接地反對在場者默認的一切,讓我作為不在場的無聲的個體面孔開始說話,反對一切強加於我的編碼之流,正是施蒂納唯一者和尼採超人哲學的主觀唯意志論的現實體現。理論總是封閉的,生活才是敞開的,全世界所有的槓精,鬥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