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1 18:2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文 | 盛慧
微電影《越洋團圓飯》劇照
臘月裡,天色一直灰濛濛的,像一件洗舊了的老藍布衫。最後幾天,天卻突然放晴了,大片大片的陽光棲落在屋簷上,空氣裡瀰漫著吉祥的味道。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寂寥的平原,灶神一般安詳。風在籬笆上睡著午覺。
我記得父親在院子裡劈柴,母親則將這些柴火堆到灶屋,齊齊地碼好。父親劈完柴,開始淘洗新米。父親將新米在竹匾裡攤開,揀著裡面的石子,透明或者象牙白的米粒,躺在陽光下,像一個又一個安靜的孩子。米晾乾以後,會磨成米粉,用來包糰子。糰子裡面包上青菜豬肉餡,或者蘿蔔豬肉餡,還有孩子們最喜歡的綠薴頭糰子,裡面包上豆沙餡或者花生肥肉餡。
我在擦玻璃,或者打草結。方糕放在長臺上一隻青花瓷瓶裡,一共買了三十塊,我偷吃了八塊。大年夜,裡面會塞上壓歲錢。花生和瓜子也已經買好了,口袋扎得緊緊的。長臺下的一隻甕頭裡,放了新做的米花糕。對聯和撲灰的年畫,捲成一團,扔在抽屜裡,要到大年三十下午再貼。之後,父親出去了一趟,隊裡的魚塘在捕魚,家家戶戶都有得分。父親出去的時間裡,母親一直在陽光底下納著鞋底,她的手指上纏繞著陳年布料的氣味。父親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光線暗淡,路上行人很少。他一手提著一條七八斤的草魚,另一隻手提著鯿魚和五六條鯽魚,這些魚用草繩拴著,活蹦亂跳。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母親連夜將魚肚剖開,切成一塊塊的,在魚身上塗了厚厚的鹽,晾曬在竹節篙上。竹節篙上,早已經晾上了豬腿和稻草包裹的封雞。這些鹹貨,一直可以吃到春耕時。
父親總是起得很早,我起床時,他已經從鎮上提了一菜籃東西回來了,籃子裡有白酒、醬油、白木耳、黃花菜、海舌頭、羊腿和一些桂花肚。我從鍋子裡舀了半碗紅薯泡飯,蹲在家門口,譁譁譁地喝著,喝完了,就跑去看日曆,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家裡開始做糰子了,父親搓粉,母親包,我則在灶膛口燒火,聽柴火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正在被一種平淡而深遠的幸福所包圍。直到現在,離開了故鄉,才隱隱生出一種酸澀感。八仙桌刷得乾乾淨淨,澆了水,蒸好的糰子就擺在上面,要擺上滿滿的一桌子呢!每一個糰子的尖頂上,還要點上一點紅色,算是大吉大利吧。除了糰子以外,還要做上幾籠餛飩。
傍晚的時候,有人敲門,東村頭的阿姆送來了荸薺和柑橘,母親則從小櫥裡拿出夏天晾曬的長豆乾和筍乾,她們坐在堂前,扯著家常。父親不在家,我有一種恐慌,我怕他像祖父一樣一去不返。祖父出走的時候,也是在臘月的後半部分。直到我睡著了,父親還沒有回來。
第二天醒來,天色特別的亮,白花花的,像堆了一地的銀子,從窗戶裡往外看,雪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人走在上面,發出吱吱吱的聲音。下了樓,發現家家戶戶都在打掃場院。父親則在井沿上打水,他要將水缸裡打滿水,然後放上明礬。所有的活,都要儘量在年前完成,因為如果新年還要忙碌的話,代表著新的一年又會是一個勞碌年。父親叫我去拿石灰,圍著糧囤畫上一個圈圈,糧倉裡瀰漫著農具和糧食的氣味。
下午三點,在浴鍋裡燒湯洗澡,接著,就會聽到零星的鞭炮聲,路上的行人更少了,仿佛都給風吹走了。雪沒有再下,靜靜地,仿佛在等待什麼。風很大,我們把門緊閉著,坐在屋子裡,嗑著瓜子。貼完門聯和年畫,天突然就暗了下來,屋子裡仿佛和以前不一樣了,牆壁雪白,燈光也更加明亮。一家人在燈光下吃著熱騰騰的團圓飯,喝著米黃的陳酒,一轉身,年就來了。(完)
附讀者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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