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這本《玫瑰開滿了麥子店》,如果不是知道石一楓不住麥子店,我一定以為他與這裡同生共息。他對麥子店的描述過於真實,這是只逛隔一條馬路的藍色港灣商圈的時尚男女,和住兩站地之外的凱賓斯基飯店的商務人士所看不到的。
比如,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每天晚上10點,距離打烊一個小時的時候,去一家起了法文名字、掛了英文招牌的麵包店,買半價的法棍,外加一盒酸奶和一瓶橙汁;如果正好趕上發工資,她還會犒勞自己一塊鑲了櫻桃的芝士蛋糕,或者一份煙燻三文魚沙拉。
而麥子店一個老小區的一棟暗紅色小樓,不僅沒有防盜門,就連樓道的窗戶都殘缺不全,進了某個門洞,撲面而來的是單田芳的評書。樓道曲折狹小的空間,堆著破紙箱和幾輛自行車……
對於這些描述,我是有現實經驗的,在剛畢業的時候,我也買過半價麵包,也租住過這樣的屋子,只不過我住得更遠,在東五環外。跟著石一楓的文字,我重新認識了麥子店,這個位於北京東三環的繁華地界,有著另一種生活。
石一楓依然兢兢業業寫著小人物,這次的主角是一個到大城市打工的鄉下女孩王亞麗。
前三分之一的故事,可以稱之為「被嫌棄的王亞麗的一生」。她的父親出軌後離婚,把她丟給了母親;母親視她為前夫遺留的歷史負擔,一心追求新生活,親情淡漠,連老家房子拆遷還要算計女兒;男朋友喜歡罵她,還說這是把她「當親人」;工作不順利,身體有勞損……那根半價法棍,可能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故事的轉折點是,男朋友有了開一家房產中介的宏偉目標,還把10萬元「啟動資金」交給她保管,美好的未來似乎正在冉冉升起;而同時,一個名叫嶽曉芬的年輕姑娘也闖入了她的生活,原本只是為了去蹭飯,結果王亞麗漸漸被她的善良感動,很少獲得愛的人只要得到一點溫暖,就會以百倍的熱烈回饋。
嶽曉芬似乎成了王亞麗在麥子店、在北京最親近的人,親近到王亞麗願意把10萬元交給她保管。然而,突然,嶽曉芬消失了。
看到這裡,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光明又陰雲密布。禍不單行,油膩的房東大叔對王亞麗的背影垂涎不已,還要花錢請她「到房間裡坐坐」;男朋友的「啟動資金」原來是非法所得,被人追討,不還錢恐怕要坐牢,但錢已經隨著嶽曉芬一起消失……一地狼藉,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玫瑰開滿了麥子店》這樣美好的書名。
小說最後的三分之一像一幕話劇,三條線在一個場景中交匯,所有人攪在一起,紛亂糾葛中,一束高光打在王亞麗的身上。原來,嶽曉芬拿錢是為了去做心臟手術,她在進手術室前向王亞麗懺悔;房東大叔因為女兒意外早逝,看到王亞麗的背影像女兒,所以想拍照留個念想。不過,那個男朋友倒是表裡如一,他本想借王亞麗勒索房東大叔,卻沒料到大叔真的只是想拍照,勒索不成趨於瘋狂,差點殺了房東……
其實,男朋友和王亞麗一樣出身農村,一樣到大城市打拼,一樣有著美好的夢想,一樣為了夢想在奮鬥,所不同的是,當生活瀕於失控的時候,王亞麗依然嚮往愛,而男朋友走向瘋狂。
這種不同,可能在兩個人一開始對買「半價法棍」這件事的不同態度上就能看到端倪。男朋友算過帳:即使只吃法棍和酸奶橙汁,即使等到半價,每天在夥食上的花費也高達30多元,這比煎餅加雞蛋,或者紅燒牛肉方便麵加老壇酸菜方便麵的組合要昂貴得多。但王亞麗覺得,這讓她感覺自己在北京「生活」著。
王亞麗能體會到麵包店店員的善意——把一根殘缺的法棍送給了她,還為她保全面子,「知道您愛吃我們家『法棍』,明兒早點來」。王亞麗也能在「被嫌棄的一生」中還保留著信任一個人的能力。當她走出嶽曉芬的病房時,紅色的夕陽籠罩天地,就像玫瑰開滿了麥子店。
小說結尾了,但故事沒有結束:我不知道嶽曉芬的手術是否成功,不知道那10萬元錢能不能還回來,不知道被王亞麗砸了後腦勺的男朋友怎麼樣了,更不知道王亞麗接下來會去哪裡……
小說的結尾算不上光明,但就像每次夜歸時,我在地鐵口看到賣花的人,也買一束被人挑剩下的半價玫瑰,心中只要有一念善意與溫情,就有勇氣迎接明天的朝陽。
如果我能遇見王亞麗,我想把玫瑰送給她。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