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效曾
閻居梅攝
如今,南京大學燈火通明的化學實驗室裡,再也見不到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2016年11月19日,帶著對化學事業的依依不捨,中國科學院院士、我國著名無機化學家、南京大學教授遊效曾逝世,享年83歲。
遊效曾,江西吉安人,祖父取「效法先賢曾子,吾日三省吾身」之意為他命名,而他一生都踐行著祖輩的期冀——嚴謹治學、忘我耕耘。他熱愛祖國,忠誠於黨的教育事業,崇尚科學,堅持真理,淳樸善良;他淡泊名利,默默耕耘,將心血奉獻給化學教育與研究事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把中國無機化學落後的時間搶回來!」
遊效曾與化學的緣分,長達67年。
15歲那年,他就讀於南昌聯立一中。一節化學課上的酸鹼滴定實驗中,溶液在加入一滴指示劑的瞬間,仿佛被施了魔法般變換奇異色彩,遊效曾被迷住了,從此對化學產生濃厚興趣。
高中畢業後,遊效曾考取武漢大學化學系。1955年夏天,大學畢業的遊效曾由於成績優異被推薦至南京大學攻讀研究生。他買了張睡在甲板上的船票,帶著一張「貧困生」證明和一卷舊草蓆,順江而下來到古城南京。
來到南京大學,遊效曾明白,研究化學必須把數理基礎堅實起來。年少氣盛,他拿著選修數學、物理系課程的申請表,直接找到時任化學系主任的戴安邦教授。「化學是門實驗科學,如果只埋頭搞理論而忽視實驗,是不可能搞出成果的!」戴教授發自內心地欣賞這個「好苗子」,也不失時機地「敲打」他一下。這番關於實驗與理論的道理,深深印在了遊效曾心裡。兩年間,他埋頭於東大樓地下室一間面北而潮溼的房間裡專心做學問,除了實驗,數理課程也全部考了優秀。
1957年,遊效曾研究生畢業後留在南京大學當助教,師從李方訓院士,從事電解質溶液理論研究。其間,遊效曾負責物理化學、高分子化學、電化學和分析化學的教學工作,獨立主講《物質結構》和《結晶化學》等化學系基礎課,打破了專業界線,奠定了深厚的化學基礎,開拓了廣博的知識面。即使在「文革」的艱難歲月裡,他都憑著意志,完成了我國首部《結構分析導論》的初稿。
改革開放後,遊效曾迎來了科學的春天。1980年,他作為國家教委選派的早期訪問學者赴美進修。一踏上美國這片新奇土地,遊效曾就覺察到我國在配位化學和無機化學領域與世界的差距。「我把中國無機化學落後的時間搶回來!」他暗暗咬牙,如饑似渴地做實驗,常常用功到夜半。為了讓中國儘快引進科學前沿知識,遊效曾組織翻譯了美國、英國研究生必讀配位化學領域的新專著,大大促進了我國無機化學教學和研究的多元性。
大樹日漸參天,學成的遊效曾,卻婉言謝絕了導師勸他留在美國工作的好意。1983年,遊效曾回到深愛的祖國,擔任南京大學配位化學研究所所長,以全部精力投入我國配位化學的基礎研究工作。
「科學沒有捷徑可走」
何謂配位化學?它是現代化學中無機和有機化學等學科相互滲透的交叉學科,涉及範圍和應用領域非常廣泛:醫學上用於治癌,冶金上用於萃取,輕工業上用於添加劑,農業上用於化肥,而在高新技術領域,在發展分子超導、磁體、發光固體等分子材料方面,都有著廣闊前景。
在這一重大領域,遊效曾率先在我國提出了「光電功能配合物」這一研究新領域,並開展了系統深入的研究,取得具有重大國際影響的卓越成就。他十年磨一劍,1991年因在「配合物合成、結構和性質」方面的成就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三等獎。2004年,他負責完成的「光電功能配合物及其組裝」研究,再獲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
他還參與創建了「配位化學研究所」和「配位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並長期指導配位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的學術研究,兩次獲得科技部「國家重點實驗室金牛獎」,為我國配位化學的發展做出了傑出貢獻。
「科學沒有捷徑可走」。半個多世紀以來,他以驚人的毅力編著了《結構分析導論》《配位化合物的結構和性質》《分子材料——光電功能化合物》等專著,成為國內這個學科教學和科研的必讀著作,他紮實的基礎理論功底和淵博的知識,為中國化學學科的知識寶庫注入了寶貴的財富。他組織和翻譯了《過渡金屬化學導論——配位場理論》《群論在化學中的應用》《化學中的物理方法》等國外知名學者著作,促進了我國配位化學、結構化學、量子化學理論的教學與普及,讓國內化學家走到了世界化學前沿。
即使年屆80歲,他還連續修訂了自己的兩部專著,其中《配位化合物的結構和性質》一書88萬字,《分子材料——光電功能化合物》一書90萬字。這樣艱深的專業書籍,編輯看不懂,學生裡也找不到能把關校對的人,全靠他自己一字一句修改,從一校到三校,其難度和工作量無法想像。很多人更不知道,20多年前,他的一隻眼睛就已完全失明,數百篇論文,四五部專著、譯著靠的居然都是一隻眼睛,即使是大手術後體重不足50公斤,他仍然晝夜伏案。
「不把科學做到極致,又如何能教到極致?」
滿頭銀髮的遊效曾,仍記得自己13歲那年,有幸聆聽南京大學校友、著名物理學家吳有訓教授做報告的事情。
「這就是物理學家吳有訓!」年少的遊效曾很震撼,吳有訓教授那和藹可親的態度,對科學的執著,「大大地激發了青少年愛科學、學科學的熱情」,他暗暗下決心,做學問就要像吳教授那樣!
60餘年來,這位我國著名的化學教育家,先後擔任「物質結構」「結晶化學」「結構化學」等基礎課和「結構研究方法」等研究生課程的教學工作,學生中湧現出長江學者、國家傑出青年基金獲得者、優秀世界青年科學家等,為化學界輸送了大量科研人才。
「不把科學做到極致,又如何能教到極致?」何謂極致?學生們還記得,那是每次把論文交上去,第二天一早就能收到老師的修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註;那是深夜十一二點接到電話,老師很激動地提出一個想法,要學生儘快做起來,因為「能第一個做出來才算本事」;那是老師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講解群論、能帶理論、配位場理論及各種譜學原理,告誡學生們一定不能丟掉基礎理論,「現在做化學的人一味強調實驗技巧,基礎不牢,何以創新?」……
「我的『長壽秘訣』,就是看文獻!」一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的遊效曾,經常這樣「炫耀」。幾十年來,遊效曾沒有節假日,大年三十春晚開播了,他還是不肯回家。出差開會,飛機、汽車上,哪怕是肝移植後躺在醫院裡,他都又看起了專業書和學生論文,甚至和醫生風趣討論起「藥物的分子結構和機理」。太過專注的遊效曾,經常鬧笑話。有一次,他和同事做晶體結構實驗,兩人的鞋子穿錯了3天才發現;搬家快兩年了,他還會不知不覺回去老房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鑰匙塞進鎖孔。
有學生不解,遊效曾就講起自己的人生經歷。因為歷史原因,到了50多歲,他才真正有機會開始做科研。「如果我能再有十年二十年時間,我一定能做出很重要的發現。你們很幸運,年紀輕輕就可以專心做科研,一定要珍惜機會!」
2016年底,一次會議上,遊效曾對年輕學者的工作做完指導後,溘然倒下,倒在了他自己熱愛的事業上,倒在了一群熱愛他的學者面前,走完了他的漫漫化學之路。
《 人民日報 》( 2018年02月22日 18 版)(記者張 爍 李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