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執群
（一）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中國流傳極廣的牛郎織女「天仙配」的故事，雖然只是一個神話傳說，但卻包含了深刻的民間生活內容。
傳說，在銀河——被稱作「天河」的東岸住著織女，是天帝的女兒。她年年在織布機上勞作，織出錦繡天衣，卻沒有空閒打理自己的容貌。天帝可憐她獨自生活，繁忙而孤單，就特別準許她嫁給天河西岸的凡人牽牛郎。織女出嫁後沉溺於美好的愛情生活，漸漸拋棄了織機，荒廢了工作。天帝聞訊後大怒，責令織女回到天河東岸，只許她和丈夫一年相會一次。
於是，每年入秋的第七天，凡間的人總會看見喜鵲的頭頂突然禿去。因為這天牛郎和織女要在銀河的東岸相會，情急的牛郎要從喜鵲搭成的橋梁渡河，所以喜鵲頭上的毛都被那心急的人踩禿了。
這個傳說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牽動了一代代文人騷客的想像與情感，激發他們以此為原型創作了大量的詩文，從《詩經》到唐詩宋詞，直至當代，一直未曾終止。其中最為打動人心，讓人唏噓不已的，我以為便是這首《古詩十九首——之十》：
迢迢牽牛星， 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 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 涕泣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 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 脈脈不得語。
（二）另一個版本：蠶仙子和小黃牛
有專家考證，脫胎於牛郎織女鵲橋會傳說的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則演繹了這個神話故事的另一個版本。我把它稱作江南版本——因為這個版本代表了江南地區典型的農耕桑織的文明，比早先那個中原版本少了些冰冷的神性和寂寞的天國味，而多了溫暖的人性和人間的煙火味，也就是董永和七仙女夫妻雙雙把家還時吟唱的那種：「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的平凡，但卻是真實的生活。
這個南方版本說，織女和牛郎本是天上的一個蠶仙子和小黃牛。蠶仙子每天清晨坐在雲彩裡，把彩霞和天地的靈氣吸到肚子裡，然後吐出萬縷五彩斑斕的閃閃絲線，管理著天上的萬畝桑園。而小黃牛呢，因為壯實力大，在天宮裡負責耕種墾殖。
自從他倆產生愛情以後，小黃牛就變得神魂顛倒，常常因為相思蠶仙子而耽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惹得玉皇大帝很不高興，就下令拆散這對戀人。
正好蠶仙子和小黃牛也厭倦了天宮裡的單調生活，羨慕人間的煙火，於是就駕起五彩祥雲，來到人間。
據說由於懶惰，小黃牛是由蠶仙子背著下凡的。他那笨重的身體壓得蠶仙子喘不過氣來，所以直到現在，蠶寶寶的頭上還留著四個黑點，就是當初被牛大哥踩出來的。
為了治好心上人懶惰的毛病，一到人間，蠶仙子搖身一變，變成一條小蟲，消失在桑田中。牛大哥情急之中，鑽進桑林中拼命尋找，忍飢挨餓，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心上人，也由此改掉了好吃懶做的毛病，變成了一個勤勞持家的好丈夫。夫妻倆人在人間過上了男耕女織的幸福生活。
明代朱靜庵在《春蠶詞》用四句詩概括了民間對這對叛逆的小夫妻甜蜜生活的嚮往：
桃花落盡日初長，陌上雨晴桑葉黃。
拜罷三姑祭蠶神，漸籠溫火暖蠶房。
故事的結局倒是和中原的版本一樣，同樣也是一個故意要打動人的悲劇：天帝當然很快就得到了他兩私奔的情報，一怒之下命令雷公雨師用暴雨驚雷向正在桑園勞動的蠶仙子和小黃牛大施淫威，妄圖置他們於死地。
憑藉著愛情的力量，蠶仙子和小黃牛互相幫助，死裡逃生，躲過了一劫，但是這場劫難卻在他們的心田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痕，蠶寶寶從此不再吃有雨露的桑葉，而牛呢，只要一聽見打雷，就恐懼地低下眼睛，不敢向天張望。
於是，牛郎織女「天仙配」的神話傳說就被賦予了美學和世俗的雙重價值，成了愛情本質的象徵，並獲得了「中國的情人節」的至高地位。而這個傳說所描繪的美好愛情，和它那富有力量的悲劇結局，不僅提升了愛情的分量和中國人感受的愛情的品位，還由此吊高了中國男人的愛情胃口。
（三）天仙配為中國男人的愛情奠定了基本的價值觀
試想一想：每當七夕之夜，都會有一位女神級的美女渡過鵲橋，長披秀髮，袒露腰肢，如同一位在天水中沐浴的神，心甘情願地把自己奉獻給俗世最平凡的男子，並心甘情願地和他男耕女織，心甘情願地和他生兒育女……這對平頭男人來說，不比憑空而中伍佰萬元的體彩大獎更爽嗎？
由此，這個神話傳說，就為中國人的愛情奠定了基本的價值觀——一種建立在溫飽基礎上的實用性，也為三妻四妾、愛情資源配置極不均衡情況下很多弱勢男人提供了性幻想的對象。
所以，牛郎織女「天仙配」之類的神話傳說就成了中國男人的夢中之夢。因為在他們的眼中，那些誰也沒有見過，也從來不屬於某個具體男人的天堂中的美女仿佛是一種公共性資源，皇上老兒能動的，達官富人能動得，那麼平頭百姓，光棍窮漢也就能動的。
而且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前提為他們撐腰：那些天上的美女僅僅是一種非物質性的存在，所有的人，任你有再大的本事，再高的地位，也都只能意淫意淫而已。如此，即便是最貧窮的鰥夫、最齷齪的男子把她們意淫了，他也不會損害到具體某人的切身利益，因而也就用不著擔心會招來現實的災禍了。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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