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公平的，無論貧窮還是富有，30歲都會如期而至。
    今年，第一批90後步入30歲，進入而立之年。在20年代的第一天，我們來看看四個90後三十而立或三十而未立的故事。
    
    (一)
    「逃避式戀愛」
    王小杉說自己相了有七八次親，要麼就是自己相不中別人，要麼就是別人相不中自己，愛情終於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階段，「反正都這個年齡了，何不再等等，萬一就碰到合適的了。」
    越來越多的90後不再為了結婚而結婚，拒絕湊合和將就。婚姻不再是必須完成的KPI。
    前29年，王小杉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但是偷偷喜歡一個男孩子。
    王小杉來自聊城一個小鄉村，2012年一畢業就進入濟南的一家媒體工作，記者這個職業讓她長了不少見識，用她自己的話說見過一些大場面，這可能影響了自己的擇偶觀，「太小家子氣的男生可能不容易接受。」
    之所以不敢談戀愛，王小杉說，還有來自內心深處的自卑在作怪。
    不敢想像自己家找了一個門不當戶對的人，如果這個男生足夠愛自己還可以，但如果不愛，那麼未來處理自己和對方家庭的關係將會是個難題，「畢竟不想人家覺得是高攀，不想低聲下氣。」
    相親對象中，有一些對自己有好感，但王小杉不感冒的人，她會冷處理。「兩部手機，我把有微信的那一個調到靜音，把屏幕扣在桌面上。」用另一部手機追劇，眼不見心不煩，「我是真的沒看見，所以可以不用回復。」
    咖啡廳的音樂聲音有點大，但還是沒能蓋住王小杉的話，「總結了一下，我這叫『逃避式戀愛』，不敢嘗試。」
    就當記者和王小杉坐著喝咖啡的時候，唐軍仁正穿梭在濟南的大街小巷送外賣。除了和王小杉都是來自聊城之外，他也是單身。
    唐軍仁不是沒談過戀愛，而是被一段感情傷得太深，「可能還沒走出來，一個人過得也挺好。」一邊聊天，一邊刷著手機，他怕錯過外賣訂單。
    相比於上面這兩位，愛情這方面，方一鳴算是幸運的。2014年，警校畢業就和大學裡的女朋友結了婚，一年後有了大女兒，三年後有了小女兒，成家這一件人生大事成功解決。
    (二)
    「夾生的事業」
    王小杉說，前29年最失敗的事除了沒談戀愛之外，另外就是沒學會圓滑。別人說，三十歲前後，是一個人膝蓋最軟的時候，不那麼年輕，沒有槓的資本。可是王小杉的膝蓋不軟，但凡軟一軟，或許事業能更上一層樓。
    成為一名記者，這是王小杉和家人值得炫耀的事情。
    從小就喜歡新聞節目，模仿記者和主持人的說話方式，「或許還是個人形象的問題，自己沒有太多機會。」可她說，只要給了她機會就會發光。2012年大學畢業，記者一幹就是7年，之所以這麼穩定，沒跳槽，沒換工作，「一是自己真的喜歡這個職業，另一個原因是自己沒有資本。」
    從業的7年，也拿過一些行業內的獎項，說不成功，但好像還說得過去，身邊的人對王小杉的工作能力還比較認可。說不成功，好像也是，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高光時刻，真的值得說一說的事兒也沒有。
    倒是因為記者這個職業，讓王小杉看到了人間冷暖，看到了人性善惡，看到了人生的太多無奈，也看到了很多幸福。「看到通過自己的報導，丟失的老人被找回，那一刻自豪感，油然而生。」
    對於選擇交警這個職業，方一鳴說，別笑話他，不是因為有多高尚的情懷，「我只是要找個工作。」2014年從警校畢業走入工作崗位，領導就說，年輕人就要多幹點，別老想著下班早走，休個雙休，別老想著掙個榮譽，未來機會有的是……
    5年過去了，方一鳴笑著說，他就是這麼做的，而且算是那種努力的人，但還是遊走在最底層，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在論資排輩的單位，還有多少即將30歲的人，仍然在職業的最底層「拼死拼活」？
    對於護士這個職業，張鑫說，哈，也就是一份工作吧。「我羨慕那種人，就是工作恰好就是自己的愛好。」
    相對於前三個人，唐軍仁的職業生涯真的可以用「豐富」來形容，初中畢業就開始接觸社會，前前後後換過十幾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日照一個鹽場曬鹽，那時候也就是十六七歲，後來和很多農村不上學的孩子一樣，他還到蘇州電子廠打工；後來去西安幹過馬術相關的工作。
    在採訪的這四個人中，王小杉、方一鳴、唐軍仁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來自農村，而且家境相當。唯一不同的是，唐軍仁沒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一個月掙小一萬，你們也掙差不多的錢，但你們至少不用風裡來雨裡去。」說完這句話，唐軍仁騎著摩託車去取餐了。
    12月25日，聖誕，傍晚六點四十左右，濟南下了10年代最後一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這個晚上，唐軍仁在送外賣。王小杉正常下班回出租屋。方一鳴在馬路上執勤。張鑫在醫院加班。
    「好想敬一杯酒，給這夾生的事業！」王小杉，抿了一口咖啡。
    (三)
    「報複式成長」
    張鑫在接受採訪的兩個半小時裡，撩了31次長發，「我說的內容，你都可以寫出來，我不怕。」
    張鑫說自己最輝煌的時候是小學，這是30歲之前人生拋物線的最高點，拿過全國的航模冠軍，畫畫也獲過全國的獎項，寫作拿過濟南市的獎……「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夢想可多了，科學家、翻譯、演員、鋼琴家、CE0……
    第一低谷出現在高中階段，學習成績開始倒數了。張鑫所讀的高中在濟南數一數二，「我就納悶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優秀？不光學習好，為人處世也特別好。」那才是別人家的孩子。高考成績不好，張鑫讀了一個醫學類的大專。大學是29歲前的第二個人生高點，學生會主席、各種獎學金滿天飛。「這就為我進入現在的單位打下了基礎。」
    2013年，張鑫順利通過實習留在了濟南一家三甲兒童醫院，「高跟鞋，小短裙，23歲正是愛打扮的年齡，也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有一次男朋友接她開了輛寶馬，又一次開了輛奔馳，流言蜚語就來了，「說我不正經幹，甚至還有人傳我是某個領導的小三。」甚至有人在電梯裡，臉對臉問張鑫，「聽說你關係很硬，是哪個領導？」
    「你能體會那種，在你推門進去的前一秒，門裡面歡聲笑語一片，你進去就變得鴉雀無聲嗎？」張鑫瞪著雙眼，那雙雙眼皮大眼更大了。於是，她發了瘋一樣開始補課，研究業務知識，挑燈夜讀，書一遍遍看，被翻破了，被畫得沒了書的樣子。
    
    張鑫的書上滿滿都是筆記
    「我發誓，三年後，我要讓你們刮目相看。」這是當時張鑫在微博上留下的誓言，到現在也沒刪。2017年，她做到了，拿了一些行業內的獎，也成為了行業能手，科裡開始流傳「這個活，如果張鑫幹不完，那就沒人能幹得完了。」
    和很多90後一樣，張鑫被貼過「吃不了苦」「不踏實」「獨生子女」「城裡的孩子」「不靠譜」「不抗壓」等等一些標籤。張鑫說：「我這五六年一直處於撕標籤的狀態。」
    有多少90後，和張鑫一樣在「報複式成長」。其實，王小杉也一樣，她要改變命運，為了消除農村出身的自卑感，以另外一種方式「報複式成長。」
    (四)
    「陽光下的抑鬱」
    如果讓每個1990年出生的人列兩個失敗的事兒，那會是什麼？
    方一鳴說，第一個是對父母的虧欠，第二個就是沒有很好的朋友。什麼叫很好的朋友？就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他這樣定義，可29年來，他沒有碰到，「我好像沒朋友。」
    隨著年齡增長，王小杉也越來越體會到越長大越孤單。「好像什麼都能自己扛，我要男人幹什麼？」而關於好朋友這件事，她說和愛情一樣，不敢奢求過多。談到孤獨，什麼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旅遊，一個人去醫院……王小杉都經歷過，十級的孤獨的每一級她都不曾落下。
    王小杉，她足夠堅強，但碰上難事夜裡也會哭，眼淚譁譁地淌。有時候長時間不哭，壓抑著情緒，需要發洩的時候，她會看央視的尋親節目《等著我》，連著刷兩期，目的就是為了飆淚，釋放情緒。在濟南奮鬥的7年，自己還沒房子，「這個和愛情一樣，錯過了好時候。」
    王小杉還可以哭，但作為男人的王一鳴和唐軍仁從小就被教育「男兒有淚不輕彈」，咬著牙也不能哭，哭了別人會說，一個男人，這麼窩囊。
    90後，前面有已經沉澱的80後，後面有虎虎生風的00後，危機感爆棚。王小杉說，開始惜命了，已經開始早睡早起泡枸杞，是因為開始懂得健康才是一切的基石。
    知乎上有個熱搜話題，三十歲人生才剛剛起步，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喪呢？大概是因為，30歲之前的你，被寄予了太多期望。而30歲正是到了這些期望被驗收成果的時候。
    王小杉、張鑫、方一鳴在大學畢業後，獲得成果之一就是長了二十到四十斤肉。
    採訪中，這些年輕人除了有著堅強的一面，還是能隱約看到「陽光下的抑鬱」。王一杉說，其實這些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的向時間低了頭。
    (五)
    「我們要成為父母的天」
    2008年，發生了很多大事，汶川大地震，北京奧運會。對很多1990年出生人來說，2008年的大事，還有高考。
    2008年，王小杉拉著一個小行李箱到濟南，「別人都有人送，我沒有，沒覺得難過，反而覺得有人送麻煩。」她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哥哥。雖然是家裡的老小，但她卻是很獨立。
    說到愛情沒哭，說到孤獨沒哭，說到父母，王小杉哭了。
    因為記者拋了一個問題給她，「有沒有那麼一瞬間抱怨過父母，沒有給你積累下資源，積累下金錢。」王小杉的淚奪眶而出，非常堅定地說；「沒有！一對農村夫婦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他們可以說傾盡所有。」
    對於寒門再難出貴子，王小杉投了贊同票。而為了活成寒門能出貴子的樣子，王小杉也盡力了。
    前兩個月，張鑫花了2萬多塊錢，買了三部手機，其中兩部是給父母的。「我不允許我的物質消費水平在父母之上，以前是爸媽給我付出的多。」以前，他們是我們的天，現在應該換一換，我們要成為他們的天。
    「雖然我是護士，但沒有機會陪他們去醫院。」直到父親有一次住院做手術，張鑫才發現父母真的就像自己在單位看到的那些老人一樣，面對高科技設備、面對醫生會不知所措。那一次之後，她知道自己要長大了，應該能幫父母分擔一些。
    2015年，對90後有著不一樣意義的歌手周杰倫結婚，並在7月份有了自己的女兒。同一年同一個月份，方一鳴有了自己的大女兒。
    已經有兩個孩子的方一鳴，又說了一句很現實的話，我們這批90後的父母大概在50歲至60歲，他們不是負擔，更多時候還是生活的幫手，「好像還沒有老到讓我們手足無措」。
    謝苗苗，本文的記者，1990年3月出生，已婚。張鑫、王小杉、唐軍仁、方一鳴經歷過的，經歷著的，「我多少都能感同身受。」（應採訪者要求，王小杉、方一鳴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