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天晴了。
前晚她截了天氣預報給我,說,怎樣,上山去吧。
許是雨季太過漫長,我起初並不相信這個天晴會是慣性認知當中的天晴,多半就是不會下雨吧。
可次日,還真就是被窗戶玻璃上反射的陽光給刺醒了,也還真是小學課本裡的:碧空萬裡無雲。
熟悉的道路的上山,一搭沒一搭的閒語,說起雨季的漫長,我想起前年還是上前年,下了整個秋季,因為那中間有個十來天是在帶雨雲埋一半山的路上,我象是魂穿了青衫長褂油紙傘的遊子,在江畔客棧聽了一夜的雨。
想想這個年份,在花開時分不得不宅在屋內的春天,在親水季節卻整個泡在水裡的夏天,不由人擔憂起秋冬,時令又會是飛出什麼么蛾子呢?
不用擔心,晴天雨天,不都是明天麼?她說。
明天!我笑了笑,扭頭看著車外,公路隨著山勢攀升,雲霧也是。正想轉個話題聊聊藍天白雲,車載音樂調成了我聽過的旋律。
「如果,那兩字沒有顫抖,是哪兩個字?」我問。
"後面不是唱了嗎?也不過是分手。」她跟著哼唱著歌曲,邊開車邊聳著肩頭隨節奏歡脫的搖擺。
上到山頂,從林間蒸騰的霧氣如紗幔一般,披在它青睞的山頭,停下來拍風景,各種鮮明輕躍的鳥聲也收成了數據,風聲卻是奇怪,耳聽不見,卻在視頻裡清晰的無休止的呼呼。
風裡當然清涼的很,但陽光溫熱,這一縱一橫交織的冷暖,是高海拔山地的特色,宜昌周邊不乏這樣的度夏好地,但離城區最近的高原草甸,也就獨屬百裡荒一處了。
這個近是肉眼可見的都市輪廓,在諸如今天這般晴朗的日子,幾十公裡外的城間道路,高樓社區都辨得清哪是哪。
我站在風車下向著城市揮手,因為我住所的窗口正對著這個方向。假藉此刻時光穿梭,我向那個一早被陽光刺醒後站在窗口眺望百裡荒風車的我,用力的揮揮手。
來啊,來啊,快來成為現在的我,快來坐滑滑車。
「等兒子放假了,我們一起來呆上兩天,住帳篷吃燒烤,騎馬射箭滑滑水,把這些遊樂設施都玩一遍。」她說。
「十五六的高中生,得想個法子才能讓他們出門。」我想起我那個又宅又倔的小東西,覺得又到了考驗姜是老還是嫩的時候了。
繼而又想起前兩天幫侄兒填志願的事,在新修的步道閒走的時候,我說起孩子們的不易,說起不久也要面臨的課題。
「侄兒凌晨三點發成績過來,我手抖的不敢點開,這還是侄兒啊,等自己兒子高考的時候,只看會是什麼樣子。」我笑道。
「我明年就要面對啦,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她說,「比起出路,我更希望他平安健康,快樂簡單。」
「這是自然,但能做一個健康快樂的龍鳳,總歸是天下父母的私心。」
「做父母的呀,只要教導子女不成為社會的負擔,愛惜自己不成為子女的負擔,就算是成功的了。」
在山邊林間的步道上,遊霧在側,樹蔭在上,風與山鳥和聲重奏,與這麼幾個知交信步閒聊,俗世雞毛裡也能翻出些許鴻翎雁羽,裝點一下人到中年的智慧。
即便偶爾口吐芬芳, 也是將平日裡端著的姿態扔到地上,任自己狠狠地碾上幾腳,當然,也只能任自己和身邊人省著勁揉搓。
反正生活大都是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摻雜著打了折扣的希望和擔憂,讓人在各種睡一覺醉兩場玩三天就可以打發的累裡,又燃又喪的度過今天,期待明天,沉緬昨天。
「你怎麼看苟且和遠方?」她回過身來,邊退邊問。
「遠方麼,無他,遊山玩水快活嘴。」
「苟且呢?」
「為走天下攢路費,為哇草一句攢語彙。」
「來,現場發揮一個。」
「WC!給你一個口型自己去領會。」
「哈哈!如果這會子有錢了,最想幹嘛?」
「這會子呀,肯定甩手把那邊康養小鎮的兩層小樓買一幢呀,一樓當工作室,擺上茶臺招待騷客,然後看著他們裝叉。」
「有創意,記得喊我一起看。」
回程的車上,依舊循環著老歌,我換上墨鏡,也聳起肩膀,隨著節奏歡唱搖擺,用跑調的五音將所有的曲子都唱成了喜劇。
果然,人要到舒闊通透的地方去,要跟豁達樂活的人在一起,要知道, 不管晴天雨天,都是明天。
樟樹下2020.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