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94歲,靈魂依然有趣的黃永玉:握鋼筆寫字,用人格寫作
圖說:黃永玉 新民晚報記者 徐翌晟 攝
在參加《收穫》60周年的眾多嘉賓中,有一位94歲高齡的長者,那就是黃永玉,這位以口才和氣場引起眾多矚目的老者,在《收穫》以專欄形式連載自傳性質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已經9年,每期3萬字,9年來寫了150萬字,「才剛剛寫到抗戰勝利呢,」寫到何時終了?黃永玉說:「或者寫到明天就完了,但是我希望寫下去,只要讀者們不討厭。否則我那些經歷就有點可惜。」至今堅持不用電腦,甚至連使用原子筆都認為不夠正式,非手握鋼筆方能寫作的黃永玉強調:「我不是用電腦寫,我是用人格在寫。」
圖說:黃永玉為沈從文小說《邊城》所作木刻插圖 網絡圖
忘不了——
總是在想念上海
黃永玉說自己「從小守規矩,21歲到上海,住在虹口的百合旅社,那時候房租50塊錢,可不容易賺回來。我都準時交房租。」當時,一幅木刻畫的稿費是5元,要刻十幅才夠交房租。年長20歲的詩人臧克家也同住一條街上,他就帶著十幾幅木刻畫去拜見臧克家。臧克家認真地翻看完了他的畫,想替他送去發表,隨即按照當時報刊的最高稿酬標準付給黃永玉稿費。其實,那十幾幅木刻畫絕大部分未能發表,但臧克家從沒在他面前提過墊付稿費一事。
朋友長輩的溫情和提攜,令青年時代漂泊到上海的黃永玉對此地充滿了感情,「忘不了上海,總是在想念上海。」
如今,上海的地標之一田子坊的名字就是黃永玉給取的,為了黃老的這份情意,每年,田子坊都會派人千裡迢迢,匿名給遠在北京的黃老送上40隻肥壯的大閘蟹,十幾年來從未間斷過。黃永玉一聽記者說起,拍著椅子扶手大聲道:「哎呀,每年給我送蟹的人終於找到了,他們從來不留名字,快點讓李暉給我記下來,我怕我會忘記。」黃永玉對記者解釋,田子坊的名字,其實來自一位春秋戰國時期灑脫超然的畫家「田子方」。取其諧音,意自不言而喻。
圖說:黃永玉的自畫像 網絡圖
停不了——
好多讀者都在等著看
黃永玉作為一名經歷過大時代的人,應當算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藝術家,無論是從社會還是個人價值都是如此。他曾說,平生最喜歡的是文學,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繪畫,但前三項都靠繪畫養著,因為稿費太低了。
而正是語言本身的魅力,著實讓這位94歲的老者開心。持續了9年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不難想像,寫作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會沉浸在一個屬於個人的悠遠回憶中。往事,無論歡暢抑或憤懣,都會從時間長河中穿過,悄然襲上心頭。「人生哪一段都不能落下。現在我已經寫到抗戰快勝利了。到上海了,在上海生活幾年,之後再是香港,再回到北京。好多讀者都在等著看,看我如何回北京。我說,你們不要看笑話,我老老實實寫我到北京之後的生活,我這樣的生活說一點假話都完蛋。我覺得朋友好像都在說,看你怎麼寫下去。」
圖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 網絡圖
不能說假話,還要把真話說得有趣,且要顧及筆下涉及的人物,避免引起他們的不快,黃永玉說,這個,不太容易。「我不是用電腦寫,我是用人格在寫。做一個真實的中國人。」
對於寫作,黃永玉還有點特別的講究,「儘量不講『老話』,即以前的詞彙儘量不用;一般的眼下的流行詞彙也不用,保持警惕,比如『作為……』這種詞彙句式就儘量棄之不用。」
黃永玉不帶手機和外界聯絡,更不用微信,即使偶爾打開手機,也是看看新聞,「幸虧眼睛好,可以看小字。」
圖說:沈從文和黃永玉 網絡圖
掩不了——
漂泊的一股子「野氣」
黃永玉是沈從文的表侄,湘西、沈從文、黃永玉這三者在外人看來,是彼此緊密相連的關鍵詞。他們的文字與畫筆,為讀者從不同的角度了解湘西文化提供了通道。他與沈從文一樣,都對漂泊情有獨鍾,甚至比沈從文的漂泊更為頻繁,很難在一個地方停留下多少日子。漂泊中,不同的文學、藝術樣式,都曾吸引過他,有的也就成了他謀生的手段。黃永玉13歲被迫輟學,靠畫畫謀生。他從來沒有學習過專業的繪畫技巧,即便貧窮,也從未放棄自己熱愛的畫畫。為了畫好畫,他熬夜泡圖書館,讀專業書籍並抓緊機會反覆練習。那段時間,他的畫功突飛猛進。14歲,他的第一幅版畫作品發表,得到了一筆不錯的稿費,16歲的他就可以靠畫畫養活自己了。蕭乾曾經形容黃永玉的畫:「浮漾在他粗獷的線條間的正是童稚、喜悅和奔放。」
圖說:黃永玉為沈從文《龍鳳藝術》 一書設計封面 網絡圖
漂泊讓他看到了處世的種種技巧,也同時有了一股子「野氣」,「我的生活不像現代人那么正常,從幼兒園、小學、中學、我顛沛流離到處跑,如此的經歷現代人拿錢也買不到,所以每一樣事情,抓一樣東西,在文章中都很特別。」但文章還是要老老實實寫,畫畫老老實實畫,最近,黃永玉還有一天工作11個小時的紀錄,讓在場的年輕人汗顏不已。
談到表叔沈從文,這位九旬老者的記憶總是與他周圍的人聯繫起來:「我的表叔沈從文稱呼巴金為『巴老伯』。我同『巴老伯』講話很少,我有點怕他。巴老可以批評這麼多人,沈從文啊,蕭乾啊,曹禺啊,而且人家也都接受巴老的批評,是巴老的公正讓他什麼都不怕,贏得了大家的尊重。我很幼稚,不知道他曾經受過這麼大的磨難……」
圖說:沈從文為黃永玉《阿詩瑪》一書題籤 網絡圖
【記者手記】有趣的靈魂
在上海作協不大的會客廳裡,採訪中,不停地有熟悉的作家、學者前來與黃永玉打招呼、握手。「你的手好涼啊!」「你的手好瘦啊!」他會驚覺地睜大了眼。而這位九旬老者的手握起來溫暖,柔軟,又令人感受到其中真誠的力量。
坐在群星閃耀的作家群中的黃永玉,似乎不復我行我素,放蕩不羈的「浪蕩漢子」模樣,回復到一個有著對世事澄澈的洞見與從容的老人形象,令記者頗感意外。而我依然相信,那也是一個真摯的,熱氣騰騰地生活著的黃永玉。王爾德說過,這個世界上好看的臉蛋太多,而有趣的靈魂太少。在上海陰冷的冬天裡,黃永玉用他鮮少流露的慈祥的一面,充實了一個「有趣的靈魂」。
圖說:黃永玉 新民晚報記者 郭新洋 攝
相關連結:
黃永玉自傳性質的長篇小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上世紀四十年代即已動筆,歷經動蕩的歲月,幾次停輟,至作者八十多歲始得以續寫,現在完成的第一部《朱雀城》,描寫的是作者童年生活過的故鄉的風貌。這是一部濃墨重彩的歷史生活長卷,一幅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邊城風俗圖畫。作者少小離家,一生漂泊,本書的創作源於他深刻的故鄉記憶和生命體驗。極其生動細緻地刻畫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作為湘西地區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中心的朱雀城,它的社會組成的各個側面,它所經歷的重要歷史事件,生活在其間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種種歡樂與悲苦、呼吸與悸動,構成一座古城的勃勃生機。
小說筆法看似十分隨意,實則取材極為嚴謹,細節準確;語言尤其值得稱嘆,它得力於「故鄉思維」,獨具朱雀特色和朱雀風格,更是文學的升華與藝術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