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
帕斯卡爾的《思想錄》屬於那種超越時空的經典哲理散文,像一葉智慧的扁舟,引領人類駛向遠離浮華虛空的彼岸。正因為此,我在閱讀時感受到一種靈魂覺醒的驚喜。讀《思想錄》,更是一次走近大師的心靈之旅,把許多人從精神的噩夢中喚醒。
帕斯卡爾說出了我雖有感悟但無法表達出的東西,「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用不著整個宇宙都拿起武器來才能毀滅他;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縱使宇宙毀滅了他,人卻仍然要比致他於死命的東西更高貴得多;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是一無所知。因而,我們全部的尊嚴就在於思想……」他用一串串精神的記錄證明,他是一根最有尊嚴的葦草。這個體弱多病的人,就像蘆葦在風中打擺,但在思想上,卻有著哲學家的堅定。如果不去解讀,不去體會,誰也不會相信在他清瘦的面孔和孱弱的外表下,掩藏著的是怎樣深刻和矛盾的心靈。
好像,《聖經》中有類似的句子:「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他的美容,都像野地的花。草必枯乾,花必凋謝,因為耶和華的氣吹在其中,百姓誠然是草。」
這是開天闢地以來最接近帕斯卡爾那個比喻的文字。無疑,帕斯卡爾是讀過《聖經》的,但這絕對不會影響到他的偉大。因為,在「草」之前,他加入了「思想」這兩個字。
我驚異於帕斯卡爾「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這個比喻。我以為,在人類迄今為止的語言中,這是最精彩、最偉大的一個比喻。我常常歪著頭(這是我思考時的習慣),設想著帕斯卡爾說出這番話的表情。可是,300多年的真空,太遙遠了,想像總是受到阻礙。但是,只要思想,就會有收穫。幻覺裡,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蘆葦,它生長在臨水的河邊,莖杆中空,葉子翠綠,在風裡歌唱,並開出美麗的蘆花,帕斯卡爾在其中行走……
帕斯卡爾的蘆葦地。那是屬於他的精神家園,由他開墾、播種、耕耘,並最終收穫的蘆葦地。那是在世界的一個極為隱蔽的角落,永遠不會被別人發現;或者說,那是人們用肉眼無法觸及的蘆葦地。這樣就具備了安全感。他可以放心的、盡情的、赤裸地在其中想像、吶喊……
我覺得,我給帕斯卡爾設計了一個理想的外部環境。正是具有了這樣的環境,他才能收穫到不同凡響的碩果。
有人說:在歷史上,那些思想的巨人,他們投身於哪個領域,就是哪個領域的幸運。但是具有多方面天才的巨人,是很難被哪一個領域束縛住的,要是他有一顆總不安分、永遠探索的心靈的話,就更其如此。
帕斯卡爾懷揣著一顆永不安分的心靈。這份心靈引導他跨越了一個又一個的障礙,成就了一個又一個的目標。他的靈魂是高潔的,思想是放射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他不拘泥於一條道路而隨時調整自己,改變自己,不斷轉換興趣和方向,而他執著的個性和徹底的精神,又使他在自己關注的領域走得很深,很遠。
人是高於自然的,在自然界中人有著絕對的優勢,表現在精神上,思想上。思想可以超越自然超越物質,可以通向無限,這使得人在自然中有了尊嚴,有了主宰世界的能力。帕斯卡爾說過:「能思想的葦草——我應該追求自己的尊嚴,絕不是求之於空間,而是求之於自己的思想的規定。我佔有多少土地都不會有用;由於空間、宇宙便囊括了我併吞沒了我,有如一個質點,由於思想,我卻囊括了宇宙」。
思想包容著天宇,思想含蓋著時空,思想證實著生命。
這是思想的氣魄,也是思想的魅力。
帕斯卡爾關注的是生命和生命中昂揚的激情,儘管他矛盾的氣質使自己一次次陷入痛苦的泥沼,固執地在宗教裡尋求解脫,但他還是呼喚「人必須認識自己,如果這不能有助於發現真理,至少這將有助於規範自己的生活,沒有別的比這更為重要了」。「假如我們真的無法認識真理,那麼讓我們降低要求和標準,認識自己,從而規範自己的言行,而認真的生活態度和對上帝的虔誠是一切的基礎。認識你自己,認識自己至少是認識人的一部分,偉大與卑微的統一,高貴與貧賤的統一,神性與奴性的統一,幸福與不幸的統一,我們對自己越是認識的深刻,就越是接近於一個真實的人。」
在說出這番話後,帕斯卡爾忽然發現自己陷入一種可怕的境地,在渺小與偉大中無從選擇。他將自己置於蘆葦地的深處,任冬日的晚風吹著。
那一天,他31歲,他乘坐的馬車墜入塞納河,遠去的河水帶走了兩匹馬,而他卻奇蹟般地存活了。他要感謝命運,感謝一種拯救他生命的東西,這種東西模糊地站在自己的前方,這麼多年來自己竟是無端地放過了對這種東西的認識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