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林怡齡
8月15日,隨著約瑟夫·馬奎爾(Joseph Maguire)就任代理美國國家情報總監(DNI),美國情報界成功完成了一次洗牌。
儘管過程中因為美國總統川普提名的約翰·拉特克利夫(John Ratcliffe),鬧出「婉拒」,臨時退縮的風波,而稍顯曲折。但美國情報中樞被切換血,已是定局。
自川普上任以來,白宮便是波折不斷。和許多重要職位的官員離職一樣,國家情報總監丹科茨(Dan Coats)在7月底宣布辭職的背後原因,也無外乎與川普「合不來」。
投緣則入白宮。共和黨眾議員拉特克裡夫被提名為國家情報總監一事,便是川普用人傾向的又一次表現。「在川普看來,如果出現空位,最好是安排一個能夠對他效忠的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刁大明向東方網·縱相新聞說道。
與此同時,此事亦為看重事實和專業化的美國情報界,亮起了紅燈:情報政治化傾向似乎正在加劇。《大西洋月刊》則直接指出,「向權力說真話」仍應該是美國情報界遵守的原則。新官馬奎爾能改變這一局面嗎?
美情報界高層震蕩
「我確定丹·科茨是一個好的選擇。」2017年,在提名團隊成員時說出此話的川普,或許沒有想到,他和科茨的關係會「成也俄羅斯,敗也俄羅斯」。
2019年1月,川普與科茨等安全和情報界人士在白宮辦公室召開會議。
彼時,剛剛上任的川普正因為俄羅斯幹預美國大選一事,與美國情報機構鬧得不可開交。為了安撫那些質疑他為何對俄羅斯「示好」的政客,科茨便成為了國家情報總監這一職位最為合適的人選。
由於在俄羅斯吞併克裡米亞一事上,科茨曾敦促時任美國總統歐巴馬嚴懲俄羅斯,而被俄羅斯拉入了制裁的黑名單。因此,選用科茨無疑可以起到攻破傳言的效果。
然而,科茨在情報界表現的職業素養,可能是川普未曾預料的。
就職後不到兩個月,科茨便與川普嗆了起來。2017年5月12日,科茨向國會發布一份報告,證實俄羅斯高級官員參與影響2016年總統大選。他一直力挺其所領導的情報部門作出的結論,即俄羅斯為介入美國大選幾乎無所不用其極。
顯然,這對於曾對俄羅斯展現出「友好」態度的川普而言,情況並不利。隨之而來的,便是爭議和審查。
2018年7月,川普和科茨因俄羅斯,再次激化矛盾。當時,在芬蘭赫爾辛基舉辦的美俄峰會上,川普在只帶了口譯員,沒有其他隨員的情況下,跟普京私人會晤了兩小時,引發國內極大爭議。
然而,科茨並沒有選擇為川普說話,甚至公開表示驚訝,並稱:「這很不一般。」
就這樣,圍繞著俄羅斯問題,兩人嫌隙漸生。但科茨的離職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因為俄羅斯。在這兩年裡,圍繞著伊朗核問題和朝鮮核問題,情報界經常「打臉」川普,在其背後「捅刀」。
科茨曾重申其下屬的結論,即伊朗仍遵守伊朗核問題協議。但川普的態度卻是譴責伊朗並放棄了該協議。朝鮮問題上,儘管川普一直對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達成協議,以解決朝鮮核武器問題持樂觀態度。但科茨根據情報評估,一再表示朝鮮不太可能放棄核武器。
漸漸地,科茨的聲音在白宮被邊緣化,最後他選擇了辭職離開。追隨他而去的,還有國家情報副總監蘇戈登(Sue Gordon)。就在國家情報總監一職空出,並且無人頂替時,川普提名了拉特克裡夫,只是他沒想到,會引來那麼多的非議。
7月24日,特別檢察官穆勒的眾院聽證會上,拉特克裡夫(左邊)堅定地站在川普這邊。
「拉特克裡夫的確太不理想,資歷太淺會讓人無法接受。」刁大明說。《大西洋月刊》指出,專業能力對於國家情報總監一職至關重要。因為即便在最好的環境中,國家情報總監仍是華盛頓最艱難的工作之一。
目前,五位前國家情報總監都有豐富的外交或情報工作經驗。而這也正是拉特克裡夫飽受爭議的焦點。現年53歲的他,曾在2004年當選德克薩斯州希斯市市長。2015年開始,他擔任美國眾議員。
儘管他曾在情報委員會任職,並曾在地方負責領導反恐工作,但與前任相比,能力還是遭到了質疑。「拉特克裡夫將是第一個沒有重要情報或大使經驗的國家情報總監,」前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副局長約翰·麥克拉福林在推特上指出。
而參議員查克·舒默表示,拉特克利夫被選中是因為他對總統川普表現出盲目的忠誠。與科茨以公正、客觀和無黨派的方式呈現情報界的結論相比,拉特克裡夫無疑是「更聽話」的。據路透社報導,在7月24日特別檢察官穆勒的眾院聽證會上,拉特克裡夫堅定地支持川普。
但很快,忍受不了非議的拉特克裡夫選擇了主動退出,無奈的川普只能選擇擔任過海軍特種部隊司令和國家反恐中心領導人,看起來「四平八穩」的馬奎爾。
2018年7月25日,馬奎爾現身參議院情報委員會。
總統與情報界的隱秘往事
《時代》周刊指出,這些跡象表明,川普與情報界的關係已經失調。但實際上,這只是總統與情報界糾葛中的最新一集。
自1947年中情局設立以來,美國總統與情報界的關係就一直是「愛恨交織」,既用又防。
一手創立中情局的美國前總統杜魯門在1963年的採訪中,曾感到惴惴不安。中情局大量的海外滲透和顛覆性活動,讓他感覺中情局違背了其設立的初衷。而在美國國內政治上,中情局涉足最深的當屬「水門事件」。
據《紐約時報》披露,中情局很可能在事發前很長一段時間就已掌握了相關信息。而且事發前,時任總統尼克森對中情局的辦事效率、揮霍無度以及在情報研判上的偏頗已經頗有微詞。
因此,在「水門事件」上,聯手聯邦調查局(FBI)等一起調查的中情局在其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一直為美國各界所猜測。
當時,時任中情局局長赫爾姆斯曾有機會答應尼克森,阻撓FBI的調查,但他最終沒有選擇這麼做。不過,在尼克森連任後,赫爾姆斯的局長生涯也就此結束。
2001年,「9·11恐襲事件」成為了美國情報界改革的分水嶺。也是在這一年,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信譽危機。
冷戰結束後,美國情報界人員規模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縮編精簡。2001年,因為情報機構內部互設壁壘,相互掣肘,致使情報分析出現了巨大紕漏,美國沒能成功阻止「9·11恐襲事件」的發生。
2018年9月11日,美國民眾紀念9·11恐襲事件。
為了改革以及應對反恐的需求,美國開始對情報機構作出調整和大擴張。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當時的中情局遷就總統的政治需要,降低情報甄別標準,提供了伊拉克正從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發展的「證據」。
但中情局沒有想到,這樣的「忠誠」,卻是在為自己挖坑。隨後,爆出的「特工門」和「虐俘門」事件,讓時任總統小布希和中情局都被外界詬病。在當時,此事不亞於「水門事件」對尼克森的殺傷力。
一年後,中情局局長特尼特因「個人原因」提出辭職。因為事先沒有任何預兆,這個消息著實讓美國朝野震驚。但外界普遍認為,中情局無疑成為了總統的「替罪羊」。
2007年,特尼特在其回憶錄《風暴中心》中為自己喊冤。他說,時任美國副總統切尼等高官沒有經過「認真討論」就倉促地將美國推向戰爭。
自伊拉克戰爭之後,美國覺得有必要對情報機構作出進一步改革了。2004年,《情報改革和防恐法》的通過,拉開了美國情報機構半個多世紀以來最大的改革帷幕。
當時,為了整合聯邦情報部門事務,美國成立了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ODNI)。由國家情報總監來統籌協調跨部門情報共享,對美國面臨的威脅進行更全面有效的分析,並直接向總統報告工作。
ODNI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09年開始,由DNI控制的國家情報計劃(NIP)每年的預算都約為500億美元。這也就意味著,美國龐大的情報系統每小時就要花掉600萬美元,每分鐘10萬美元。
川普偏聽到底?
但這一職位,並沒有改善總統與情報界的關係。
到了川普時期,總統與情報機構的矛盾愈發明顯了。在就職總統後不久,川普就在推特上怒罵情報局,到後來,對其提供的情報也近乎不聞不問。
2017年就職典禮的次日,川普便驅車趕往位於維吉尼亞州蘭利的中情局總部,畢恭畢敬地「拜碼頭」。「這是我就任後官方行程的第一站……沒有人比我對情報機構、對中情局感覺更強烈。」他激動地說。
隨後,川普頂住重重壓力,將與自己「投緣」的蓬佩奧送上了中情局局長的寶座。聯邦調查局局長科米則因一直在暗中調查俄羅斯幹預美國大選的內幕,並掌握了一些關鍵信息,而被就地免職。
2018年,中情局局長蓬佩奧被川普任命為國務卿。
自川普入主白宮後,美國國家情報機構也開始根據川普的「口味」,越來越多地關注他最愛聽的話題——經濟和貿易。
儘管情報機構根據總統的需求和利益調整簡報的內容和需求是正常的。但無論情報機構怎麼調整,川普卻總是滿不在乎。
據美國政治新聞網站《政治》報導,白宮一些高級官員指出,川普只是零星地關注他的每日簡報,且經常忽視與自己觀點相矛盾的分析。
他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將放棄聽取「總統每日簡報」的慣例。「我是一個聰明人。我不需要每天被告知同樣的事情。如果事情發生變化了,再來告訴我吧。」他說。
川普任總統後不久,情報官員原先每天的匯報工作被其減少到了每周兩次。而據《華盛頓郵報》2018年的報導,川普甚至已經放棄了閱讀簡報。他希望對方口頭講述給他聽。而這些高級機密,他有時也選擇交給國務卿和國防部長來替他了解。
川普正在聆聽其國家安全隊伍關於敘利亞的軍事簡報。圖源:美聯社
在情報界收穫讚譽的科茨時常因被邊緣化而感到無奈。事實上,作為全美情報頭子的國家情報總監,工作並不好做。以至於前中情局局長萊昂帕內塔就曾拒絕美國前總統歐巴馬的提名,選擇了留在中情局而非晉升。
如今,科茨更是因為與川普意見不一而離開。「對於那些敢說真話的人來說,這個職位更不好做。」復旦大學美國問題教授沈丁立向東方網·縱相新聞說道。
在他看來,川普用人有兩個標準,一是忠誠,二是專業。但忠誠是首選,無論能力高低,只要不聽話就不用。資歷尚淺卻忠誠的拉特克裡夫被提名便是例子。
「實事求是是美國情報界最後的良心。」沈丁立說。但在奉行「向權力說真話」的情報界,這種趨勢顯然充滿危險。
工作期間,科茨帶領下的情報界總是恪守「向權力說真話」這一原則。他們堅持陳述他們所看到的東西,而不是以總統想要的方式去呈現。
但顯然,拉特克裡夫能否做到這一點,就讓情報界質疑。此前,他曾試圖豐富自己的簡歷,聲稱自己參加過反恐調查並將恐怖分子關進了監獄,但事實證明,這並不存在。
7月24日,拉特克裡夫在眾院聽證會上對特別檢察官穆勒提問。
沈丁立表示,由於川普商人出身,政治圈的朋友相對較少。這導致他有時難以找到既忠誠又專業的人選。
現在,川普的身邊已經被越來越多的忠誠者所包圍,而在情報界看來,拉特克裡夫一旦就任成功,只會迫使情報界只提供總統想要的信息,進而影響其外交決策。
「情報是外交政策的僕人,而不是主人。」前中情局局長艾倫·杜勒斯曾如此說道。但在刁大明看來,從2004年設立國家情報總監一職起,情報界就已經開始政治化。「川普以忠誠度為先來選擇情報機關的領導者,確實是強化了政治化傾向。」他說。
目前,在拉特克裡夫「主動」退出後,軍人出身,資歷深厚的馬奎爾已經走馬上任。他曾表示,在涉及到情報報告時,他會向同事和上級展示真相。而據《國會山報》報導,那些認識馬奎爾的人表示,他有能力確保事情順利進行,不會像一些評論家所擔心的那樣忠誠。
雖然馬奎爾的任命是臨時的,但他的到來,一定程度上安撫了一周內連失一二把手的情報界,並讓情報界留有「向權力說真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