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是安娜堡誕下了密西根大學,還是密西根大學撐起了安娜堡這片小小的土地。如果某人離開安娜堡了,當地人會說「He’s now out of the town」,直接翻譯成中文就是:「他出村了。」似乎有一股濃濃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
我自幼就沒在小地方生活過。上大學的前18年一直生活在大連,之後來了北京,更是滿目繁華。來安娜堡之前,我以為這裡的生活極為不便;來了才知道,安娜堡雖是「村鎮」,但五臟俱全。有購物廣場,有食品超市,有到處扎堆的各地風味餐廳,也有電影院,射擊場,據說還有跳傘的地方。而且這兒的每棟樓裡都有WiFi,大街上也總能搜到手機信號……這個小鎮的基礎設施,不比大都市北京差。
但這個小鎮畢竟地廣人稀,交通不便可想而知。經常發生的情況是,我匆匆趕到公交車站發現恰好錯過一輛車,而再等就是一個小時。當地人一定都有車,似乎這樣才是在安娜堡唯一正確的打開方式。
在這裡松鼠隨處可見;晚上跑步的時候,也常常能見到浣熊在夜色的掩映下從一棵樹躥到另一棵樹上,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好看極了。我住處周圍生活著一家鹿,日近黃昏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它們一家四口出來遛彎兒。我幾次試圖接近小鹿,但是都沒成功。有一次我在夢中醒來,發現窗戶上有一雙眼睛正看著我,於是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燈,發現是一頭母鹿。她被屋子裡突然的燈光驚動了,轉身向遠方跑去。看著她朝月亮跑去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動畫片《九色鹿》裡的鏡頭,一時悵然若失,久久沒回過神來。
安娜堡和密西根大學,這個搭配成就了一個做學問的好地方——現代而不喧囂,安靜而不寂寥;想找熱鬧的地方隨時能找到,想找個僻靜處獨處也絕對沒問題。這種平衡,妙不可言。
我在密西根大學交流期間,基本泡在化學樓做科研。密西根的化學樓算是一個很大的建築了:三棟樓連成一體,分別建於1898年、1948年和1988年。因為建築結構的老舊和各種管路線路規劃的問題,1898年的樓已經不能滿足現在的實驗要求了,所以被用作了行政樓。但我還是抽空特地去老樓裡走了走,並驚奇地發現,我根本不能識別出這是老樓。它內部經過了重新裝修,窗明几淨,連廁所都一塵不染,只有黃銅製的水龍頭讓我意識到,這是一棟和北京大學同齡的樓。
密西根的化學實驗室和北大的略有不同。在北大,我們在實驗室裡一定要戴手套,摸到的所有東西都要做「有毒推定」,你不知道摸上去會不會出問題,那就應認為它是有問題的,因為很可能前一個人戴著很髒的手套剛剛摸過。基於此,北大的實驗室和學生休息室是分開的,而且出實驗室時一定要把實驗服/手套脫下來,才能進入休息室。而在密西根大學,學生休息區和實驗室是在一起的,你的實驗臺旁邊就是你的休息區域。與此對應,實驗室對操作安全性的規定很嚴格,任何溶劑都不能在通風櫥之外打開蓋子,所有實驗也都是在通風櫥內或者手套箱中進行的。
課題組裡的美國人對我都很友好,美國小夥伴每天都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問各種問題他們也能給我解答。有一次我向某美國同學借核磁管,他直接拿給我,讓我科研結束了再還給他。還有一次,我在小組的廚房裡喝著咖啡,一個美國同學說他要做一個解晶體的研究,問我想不想一起學——雖然後來的學習過程中我被一串又一串代碼命令搞得暈頭轉向,但我還是很感動有人願意主動教我。
此外讓我感觸很深的一點,就是在美國的中國人真的很抱團。我乘坐的飛機剛在底特律落地,就有素不相識的中國學生來免費接我到安娜堡;在飛機上認識的華裔叔叔也給我留了聯繫方式,讓我隨時可以到他家做客。至於我在美國的室友更是很贊,我到的第一天就陪我出去熟悉校園、辦手機卡,還在周末主動提出帶我去射擊、開卡丁車、看電影。而且,多虧了這些朋友,否則我可能要等到來美第二個月才能摸清校車的運行規律。我覺得,在美國,「中國人」更像是一個親切的標籤,帶著標籤的兩人願意在初次見面時對彼此敞開懷抱,互相溫暖。
我發現,在美國大學沒有所謂的「尊卑」。在北大,我們稱呼比我們年級高的人時,總要在前面加上師兄師姐之類的敬稱,而在美國則可以直呼其名。就我個人而言,「師兄」二字一出口,我接下來的語言行為就要拘謹很多,不太能開玩笑,師兄則更不可能跟我開玩笑。而不同年級的人之間互相開玩笑在美國卻是很尋常的事情。英語中沒有所謂的「您」,也沒有鞠躬等禮節,打招呼時招手即可。我在密西根大學的導師,也就是「老闆」,名叫納撒尼爾·希姆恰克(Nathaniel Szymczak),他讓我直接叫他納特(Nate)就好,而這相當於直接叫「老闆」的小名。如果是在中國,則清一色是「某某老師」、「某某教授」,一定不能失了禮節。不過我也無意比較孰優孰劣,國情不同傳統不同,語言習慣自然不同。
在安娜堡交流學習的兩個月,是我在異國生活的第一段經歷。不知今後我會不會和安靜的安娜堡還有緣分,但可能在若干年以後,在陌生的地方,我還會在夢中驚醒,回憶起多年前貼在窗上的小鹿的眼睛,以及夜色裡鹿迎著月亮奔跑的身影。
本文作者為北京大學化學院本科生,曾赴美國密西根大學交流學習
本文刊載於《青年參考》報3月8日A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