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下午,兩個中學同學在我家喝茶聊天時,其中一個同學聊及了陳泰勇,他是我們在昭通城元寶路晨曦高考補習班、1996年那個寒冷的冬天認識的、曾經過從甚密的同學。
她說,陳泰大學畢業後去了日本,有一次回國時找到了她。他們步行到雲大隔壁的文化巷時,陳泰突然用日語肆無忌憚地哼唱起來,投入而孤芳自賞的樣子惹得路人像見了當年的小鬼子和蒼蠅似的忿忿不平,紛紛投以鄙夷的眼光。
她說:「陳泰當時的扮相和舉止都太顯眼了,好尷尬,把我嚇了一跳。」她對陳泰的即境的描述太到位了,我熟悉的那個玩世不恭的天才陳泰仿佛又赫然站在我的面前!
當年陳泰雖然也和我們一樣淪落到了晨曦補習班,並且和我們一起廝混,但他的學習和我們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他的數學、英語相當厲害,與當時成天嚷著一定要許身北大的韓勇都有一拼。
陳泰個子高挑,曾經是個溜冰高手。他好像對我說過因為父母離異或是早亡,他由祖母帶大。陳泰的性情抑鬱而瘋狂。
他高興起來時對我們微風細雨,用倒賣郵票賺得的幾萬元給我們買酒、買肉、請我們看電影。那時我們是伸手族,陳泰則已經直立了,相比之下,他的身世破碎但個人顯得相對富有。
他自己到昭通陡街、饞嘴街給我買了一條牛仔褲、一雙休閒鞋和一本相冊。
相冊我現在還用著,那條牛仔褲後來穿到了昆明,脫色了,我又把長褲改成短褲穿了盡二十年捨不得丟。最後是伍萍堅持認為是「某個舊相好送的、我有戀物癖」才丟掉的。
陳泰當年神經起來時,會在下晚自習後拿著我那把斧頭追趕補習班的女生。他說人家的高跟鞋上樓時,太騷太刺耳吵到他了,說他的神經衰弱不容侵犯。
因為峰子、才智、馬勇我們那時佩服陳泰的天才和他高興時的風度翩翩,以及他對我們的溫暖,我們都把他當做了最好的朋友。
也因為陳泰和我們要好,別人即便看他不順眼,也就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峰子那時叫馬慎、才智那時叫撒蘭伊、馬勇那時叫馬本勇,只有我一直叫老波。陳泰那時老是說峰子長得帥,惹他喜歡,每每他用挑逗的眼神盯著峰子時,無法無天的峰子常常會被嚇個半死。
因為陳泰和我一個宿舍,他又有半夜起床追砍女生的前科,我為了自己的安全,就又拿了一根鋼管放在枕頭下,對他說,陳泰,你有神經衰弱症和自閉症,我有強迫症,如果我什麼地方讓你不爽時,你一定要多包涵不要亮兵器,因為你一亮,我的鋼管就馬上侍候你停不下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久違的陳泰、虎飛,還有我一直惦記的、交情不改的峰子、才智和馬勇他們的當年的點點滴滴又被說起,被一個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當年我們在一起的往事可以一覽無餘,如今因為不同的人生需要部分遮蔽的一個女同學說起。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已經忘卻了,或者說不好意思在念叨我們曾經為那個兄弟爭風吃醋大動幹戈的往事了,我們忘記了那件事裡她是一直在場的,她曾經和陳泰、虎飛一起牽掛過我們的安危,幫我們打探過對方的陣勢。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平日裡的我是記陳穀子爛芝麻很在行、很用心的、哪壺不開提哪壺招人不待見也是我的頑疾,我愛說愛寫我們那些我喜歡的破事,我的回憶和陳述甚至被認為是洩露了某些人的隱私的。
沒想到她、曾經的女同學,對峰子我們當年的一些細節、對我們那次打架的細節比我還記得清楚。
丁酉年大雪節氣了,北國已經天寒地凍、大雪紛飛,春城昆明的下午,多是美輪美奐的雲和下午跟隨我們的一點點的陽光。
時光如斯,我翻出了我2011年5月9日寫的《與峰子他們有關的往事乾杯》,以茲紀念:
2002年,為了淘生活,我在昆明這座城市的北市區新迎商場和南壩福德村福達路開過個小門市,主要賣點香菸小食品和做點白酒的銷售代理。
那時我的小店專營貴州茅臺酒廠生產的系列酒。
我的小店在福德村福達路舊貨市場門口高叔叔那幢房子的一樓時,正是福德大村、福德小村在拆遷前最後的輝煌:髮廊、小超市、小餐館和燒烤攤點林立,車輛、人流、被踩起的塵土與喧囂肆意縱橫,社會底層過活的景象和欲望也空前繁榮,我喜歡那樣的夜晚,它和邊緣群體、和我的潦倒顯得匹配。
除了鋪面,我還租住在福德大村楊小黑家的房子。楊小黑的老婆是昆明城中村村民裡少有的愛乾淨的女人,從一樓到五樓的地面,她每天都要拖,拖啊拖。
他們也有狗眼看人低的時候,對我說什麼一樓賣打火機那個男的、我的老鄉,昨晚帶著團夥飛簷走壁、入室搶劫被福德派出所拿下了;二樓宣威的陳老倌老兩口前幾天在南窯火車站傍邊佳華酒店對面的巷子裡倒賣假發票被抓了;三樓的那個女人是在關上一家餐館做領班,老換男朋友,常常深更半夜帶不同的男人回來睡覺。
她還說,我樓上四樓的在昆明中藥廠的那個叫李紅青的和李金粉的很賢惠,很適合我談對象。
我跟她說,這兩個女孩子我都很熟,我們有時候在一起做飯吃呢,如果另外的大理的那個個子最高挑的、看起來有點驕傲的、也是李紅青的閨蜜那個,你能替我說說可以試一下。
她說,那個人家是有男朋友的,聽說家庭條件也很好。
我說,那你跟有幾個鄰居說一下,他們每天晚上做愛的聲音也太大了,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雖然聽起來刺激,但是影響休息。
她聽我說完就不理我了,直到月初收房租時又高興地叫我。
有一天他老公楊小黑見我帶著幾個人在房間裡聽著歌、吃著肉、喝著酒,就來一起喝。
他說,這首歌很好聽啊。我說:葉麗儀的《上海灘》。他又說,這個酒很好喝啊。我說,飛天茅臺。他說,咯貴?我說,一點點,我一個月的房租。
他就不說話了。最後說,我夠了,你們喝吧。
那些日子,我偶爾喝著茅臺、花酒,住著城中村。因為打架或啃蒙拐騙的事,五十米外的福德派出所大鐵門內外,常常擠滿了吵嚷的人,我遠遠看去興奮異常,將音響的音量調到最大。
崔健的《浪子歸》、《花房姑娘》、《一塊紅布》烘託著福德村夜晚的輝煌。
我從來不喜歡喝酒,但我喜歡那種純正的醬香鼻祖型的茅臺酒,更喜愛我們委託廠家開發的一種濃頭醬尾型的叫做「茅鄉緣」的高度烈性白酒。
那幾年雖然自己賣酒,卻極少喝酒,即便是場面上的需要,也絕不過量。
因為生活不規律並與三教九流廝混、暴飲暴食、焦慮,那陣子我老是流鼻血,喝酒也容易上臉,二兩下肚面頰立馬通紅,很多時候鼻血也接踵而來。
總之,在一起喝過酒的人很少有相逼的,即便是逼了我也不買帳,我總是說:既然是瓊漿玉液,我們喝酒應該是用心去應對,而不是用胃去應對。
我說,喝得多,因為物質或別的什麼條件好的牛飲馬飲的人,不代表他是懂酒的,他不過是想通過酒表達他豪放、豁達什麼的,但是人家並不傻,也許適得其反,人家只是看到了他的按捺不住自己的一面,看到他的虛高與羸弱。
我還說,喝點酒會讓我氣氛活躍,相對放下自己的自卑,但彼此的交情和酒量一定不是成正比的,中國人一直都是這樣:在酒桌子上講話的欲望更強烈、做人更二氣一點。
我說,你看,幾個人喝茶與喝酒的氣氛反差就很大,喝茶時拍著胸脯的動作比較少,吐詞也較為舒緩平和,喝酒就豪放了,借酒裝瘋,仿佛是真瘋,醉時的爺們,醒來就成了孫子,說過的話都不認帳了。
我還說,平時人們總是說什麼酒質好什麼酒質壞,喝的是什麼窖藏的酒等等,就像酒廠是他家開的一樣,就像他是很高級別的官宦或超級資產寡頭一樣,酒都是渠道壟斷專供一樣。
其實我們不過是因為理想自己虛擬概念的說法,我們打開一瓶酒,只要液體清澈、口感良好且不上頭就說是好酒,其實那主要是口感好即勾酒師得勾兌得當的體現,酒質應該是屬於化學檢驗報告的範疇。
我還說,喝太多的酒和被逼著喝酒其實是在貧窮時傷錢、富裕時傷胃之舉。云云。
因為自己是無名小卒,我那時也就語言得隨便,反正是屌絲,說了什麼人家一般不會跟我一般見識的。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慢慢知道了生活中奇蹟不可發生是什麼滋味。我們那些中年人的插科打諢其實就是夕陽之歌堂吉訶德阿Q自欺欺人而已。
我們的活力早就泯滅於潛移默化和心照不宣,當年說這些話的時候,人家其實一直是當我白痴的,而我經常也語出故意、玩世不恭且自鳴得意,我覺得自己可以和一些深沉者、裝模作樣者互相視為小人、較勁、彼此找不自在獲得快感。
但那些語言得隨便沒有一點分寸的時光,是我們一生中的黃金時代。如今外界的強力作用更是無處不在,每一次通貨膨脹國民生產總值飛躍都關乎我們生活的極致:油鹽材米醬醋茶。
我們無時無刻不處於鰲拜圈地運動的洪流之中。我們雖然每天都在微信上晾曬、轉帖、點讚、表達自己的觀點,其實我們是明白我們的生活是不需要見解的,我們不過是一群群螻蟻而已,我們的所有的正確仿佛很有解析度的廢話,都是夜深人靜時、一個人時、撒泡尿照照自己嘴臉時,對三維世界的、真正自己那一維的嘲笑。
我們也許還有那些情感的極致,我們因此而與往事乾杯。
如今多少懷春的夢幻都落上了價格的標籤,不用液晶透視眼鏡眼睛也依稀可見。
關於那些絕對而純粹的意願,也許只有身體那點殘留的、不經意間的勃起了。我們的小心為人緣於某一刻對於利弊的遲疑、果斷或揮刀自宮。
毛偉人曾言:坐地日行八萬裡,巡天遙看一千河。
從峰子我們當年的照片可以看出,我們那時的穿著顯得老表,我們就是老表,那些看起來摩登媚洋的貨色曾經是我們鄙夷的孫子,我一直為老表的我們時光沾沾自喜。
1996年的秋天,我和很多落榜者一樣,懷著天塌地陷的驚懼與不知所措到昭通晨曦高中補習班參加文科高考補習。
當時的補習班教室設在昭通市元寶路132號的市鄉鎮企業局院內三樓,由兩個有巷道並聯的大教室組成,左邊是文科班,右邊是理科班。我在文科班。
那時我們除了高考的期盼外,對未來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們的那時,是一生中無數個真正挫敗的開始。
補習班的我們本來應該一直沮喪的。卻一個月後,另一種氛圍點燃了我們的生活。
即便我是那种放不開的、被認為有點潔癖、敏感而小氣的不正常的人,也覺得胸中又滋生萬丈豪情。因為有三個同學、後來的兄弟、我生活中演繹悲歡離合不可缺少的三個猛人:峰子、才智、小馬勇與我不期而遇。
開始峰子和我是同桌,但沒有搭過腔,從後來的邏輯推斷,當時敏感的我們都感覺到了對方血性的一面,而且印象還不錯。
我們的真正交往從打架開始,當時我的另一個好朋友勾引了班裡一個姓劉的女生,那個女生個子很高,樣子挺不錯的,但她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啦。
在冬天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在宿舍接吻時,不幸被那個女生的男朋友撞上了,我們先下手為強,人家才約了一幫人來示威就被才智小馬勇我們狂扁了一頓。
因為我們人多,打了幾次後,對方服軟了,事情結果是雙方和解。那時我們太年青了,就這件事而言,我們是錯的,我們沒有道理啊。
上周六峰子、小馬勇陪才智來昆明給才智之妻趙芳看病,我們激動地在這座城市相聚。
2002年以後,我們就沒有四個人一起聚過了,因為生活工作衍生的諸多境遇的變化,我們埋頭一心只為生存,千好萬好先得自己生活好,各人的稀飯各人吹,生存大過天吶。
峰子、才智、馬勇三人都在昭通工作,他們見面機會相對多,我也分別和他們中的一個或兩個見面,我們每一次見面都要聊到以前的事和以前的人,今天雖然離我們近,但因為境遇的差別,彼此已經提不出指導性意見啦。
但他們這次來,我覺的非常痛快,因為人全到齊了,在人道中年的彈性十足的今天,我們又找到了那種慣於群膽群威的兄弟的感覺,畢竟和有些人在一起時,數量再多,感覺還是一幫孫子,我知道這緣於我們玩笑連天后面的有所不為和有所必為。
我們聊起那個曾經勾引別人女友差點挨打的同學時,更彌足珍貴我們生生不息的今天,我們都是農民出身,畢竟可以物以類聚,畢竟可以共同城鄉心境的差別。
如今峰子、才智、馬勇都是公務員,是政府科級幹部了,雖然他們都無意於鑽營仕途,卻顯得持重甚多啦,我最欣賞他們的是白手起家,進城後通過自己的努力完成候鳥願望的轉變。
我們的生活在物質方面還有更多的訴求,但我們都明白我們是幾等貨色,差不多就行了,我們目前的狀態還算健康,都已為人父了。
我們總算是搭上了時代的末班車,每天疲於生存並有機會偷懶懷舊。婚後我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老實、環保,煙花酒地和飄忽感成為昨日黃花。
如今穩定是硬道理,房子、車子、相對穩定的收入、穩定的家庭才不會造成在別人眼中狼來了的扭曲印象,但是我們要記住:我們以外是他們,他們希望我們過得好,但絕對不允許我們過得比他們好,血緣如此、親戚如此、一般朋友如此,世人概莫能外大多如此。
我也幾度感到自卑,為我那些橫向的自慚形穢。幸好「他們」不包含峰子、才智、小馬勇、二康、喜勇、劍霏、老奶、朽朽、春暉、劉帆、大嘴、海峰、喜鴨、老青、老楊、輪爺、老虎兄和其他我喜歡的某爺等太多我喜歡的人,這是我的幸運;也不包含我,這也是我的幸運,我還可以和猩猩狒狒這些緩慢進化著的與人類殊途同歸的兄弟一起直立行走。
他們、這些可以與我一道與往事乾杯的朋友過得好讓我覺得臉上十分有光,讓我的虛榮得以滿足,讓我覺得爽,讓我可以無畏地表達。
前周的某天晚上,二康先來電話時我沒在家,第二天回過去時,他說,也沒什麼事,就是問問最近可好。
我一陣感動,我們除了可以周期性在一起聚聚外,深意識上彼此也是不牴觸的。好哇。
老子說要道法自然;《莊子•知北遊》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孔子說要講禮;,我們昭通人說有錢錢打發,沒有錢話打發,一碼歸一碼,我們高矮點算了。
我縷縷望聖人的項背而呼號並與往事乾杯。每一次抬頭仰望天空時,不在乎金木水火土星是否有高山流水,畢竟地球上還有那些為我們歡呼的大江大河和濯纓濯足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