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的早春,英國首相邱吉爾在威斯敏斯特學院師生和美國總統的注視下,走上了演講臺。
從波羅的海的什切青到亞得裡亞海邊的的裡雅斯特,一幅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已經降落下來。
邱吉爾的這句話載入了史冊。人類後五十年的「冷戰」時代,就是從此開始的。
冷戰結束的時候,大部分90後還沒出生。
但是新的冷戰,也許就要來了。
去年夏天,同樣是英國,這次是英國央行行長發表了公開演講。
他說,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要到頭了,取代它的,將是一種嶄新的數字貨幣。
圖:英國央行行長馬克·卡尼
這篇講話,有人認為是「貨幣冷戰」的鐵幕演講。
鐵幕以西,是Facebook公司出品的Libra(天秤幣),又名「扎克伯格牌美元」;鐵幕以東,是中國央行籌備了整整五年的「數字人民幣」。
這是一場真實的貨幣戰爭。
今年的4月16號,東西兩大數字貨幣,同時爆出猛料:中國央行宣布數字人民幣在蘇州深圳雄安成都四座城市開啟內測;數字Libra推出2.0版本白皮書,改為單一貨幣錨定,向華爾街的美元勢力招手。
我跑去問蘇州的同學,有沒有親眼見到傳說中的數字人民幣。
結果他問我:
是什麼?支付寶?
我大概解釋了兩句,他說:「別解釋了,我選擇狗帶。」
我翻了四十多篇國內媒體對央行數字貨幣的報導,想給他找一篇能夠說人話的文章,但是最後,一個讓我滿意的都沒有。
有的記者自己都不明白,我們到底在見證多麼偉大的歷史。他們的講解更是空對空放飛彈,只會讓讀者一頭霧水地點進來,一臉懵逼地走出去。
我決定,自己寫出來。
我用了整整一周的時間來吃透相關概念,又用了整整一周時間來寫文章。
現在你看到的這個版本,是我給二十多個小白看過、修改了5個版本的成稿。
2020是一個讓普通人見證奇蹟的年份,我不希望你錯過任何一處精彩的風景。
1
數字人民幣第一個要顛覆的東西,將是我們已經太熟悉不過的行動支付。
我們先來看看,央行的數字貨幣長啥樣。
目前洩露出的圖片不多,但是大致可以看出,它有鈔票的長相:頭像、面值、鈔票號、防偽花紋……
這是和央行數字貨幣和微信支付寶的最大的區別:它不是冰冷的數字,而更像存在手機裡的鈔票。
甚至,就算你的手機沒有網絡,它也能支付出去。
兩個人的手機碰一碰,鈔票就轉過去了,完全不需要網絡。
我們平時掃碼付錢,短短十秒鐘之間其實發生了很多事:運營商網絡連結、支付密碼認證、支付寶伺服器確認、銀行伺服器確認……
但是央行數字貨幣用自己的加密算法,繞開了支付寶和銀行這些見證人,省去了很多麻煩。
你甚至連銀行戶頭都不需要。
全世界只有69%的成年人有銀行帳戶。即便在遍地銀行網點的中國,未成年的孩子、腿腳不便的老人、落後地區的貧困戶也很難在網上綁定銀行卡。
這是微信支付寶用十年時間也沒打通的死角。
五年前,淘寶推廣手機淘寶APP時,怎麼賣力也只能維持在1.2億日均活躍用戶量。當時他們心裡嘀咕:「是不是全中國網購的人就這麼多了?盤子已經鋪不大了?」
後來拼多多帶起了下沉市場掘金的狂潮,人們才發現,不是市場到頭了,而是你扎得還不夠深。
現在淘寶的日均活躍用戶量接近3億。
現在到頭了嗎?我看沒有,中國有14億人呢。看看基層扶貧的新聞就知道,很多貧困戶接受「社會扶貧」APP第一大困難是沒手機,第二大困難是沒有銀行卡。
圖:雲南省硯山縣某貧困戶
我自己估計,等方便快捷的數字人民幣一旦廣泛推行,至少有上億人將加入網購大軍。現有的線下支付,也會便捷性翻倍。
根據《人民幣管理條例》第八條規定:禁止損害人民幣和妨礙人民幣流通。這就意味著,任何機構,不管是政府部門還是商業機構,必須接受央行數字貨幣。
淘寶不支持微信支付,京東不支持支付寶,但是他們都不能拒絕央行數字貨幣。
如果你在零售業,那將是一個重大利好。上千萬的普通人,帶貨網紅,淘寶客服,義烏小商品的夫妻店……都能跟著分肉吃。
2
數字人民幣第二個對手,是神秘的「影子銀行」。換句話說,關繫到我們以後還能不能買得起房子。
今年年初,有一件重大的新聞:我國廣義貨幣(M2)供應量突破200萬億。
M2,通俗一點說是社會一切貨幣的總量。從我們國家建國開始算,M2到達第一個100萬億用了64年,而第二個100萬億隻用了七年。
M2增多,意味著市面上的錢越多。這些錢流向哪裡,就會把哪裡的物價炒得奇高無比。
我們都知道,炒得最狠的,還是房子。
任澤平說:
絕大部分的工業品、大宗商品、債券、銀行理財等收益率都大幅跑輸,只有少數的一二線地價房價、醫療教育等服務類產品、股票市場上的核心資產等收益率跑贏這臺印鈔機。
房價飛漲,透支年輕人六個錢包,透支年輕人生育欲望;抽乾實體經濟的血,讓中國製造逐漸空心化……貨幣大放水的負作用,國家太清楚了。現在的房價,已經到了堅決不能再漲下去的地步。
從2016年底,一句緊箍咒就狠狠地箍住了中國房地產市場——「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簡稱「房住不炒」。
所以這三年裡,中國房價一直被死死地盯住:房貸利率高,首付比例高,限制第二套房購買,限制五年以內房子交易……種種手段,只為了讓房地產市場凍結,限制它漲價。
這三年裡,房價漲得不快,甚至有的地方還暗跌了。
但是我們離成功,還有很遠。
炒房客布滿血絲的眼睛,始終像狼一樣盯住房產市場。只要有一線可乘的機會,就會快進快出抄一波熱錢。
比如今年2月底,為了受影響的小企業,深圳搞了個「經營貸」優惠政策:按照實際支付利息的50%給予最高100萬元的貼息,貼息期限不超過6個月。
經營貸,顧名思義,你得用來經營企業,這筆錢才能放給你;但是很快,經營貸就倒手進了房地產市場。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深圳3月份二手房價格環比上漲1.6%,高居70城第一;二手房成交量達到8008套,環比大漲3.8倍,創下了近兩年來的新高。
為什麼,國家緊急救援企業的錢,不能專款專用?
其實這些年裡,流進房地產市場裡的錢五花八門,遠遠不止是明面上的房貸。
這就涉及到我們國家的金融體系問題了。
第一層,中國人民銀行,又叫央行、央媽,代表著國家意志。第二層,商業銀行,比如工農中建,是直接受央行管理的親兒子。第三層,企業,普通人,是錢的最後一環。企業的經營貸,我們的房貸、消費貸,根本源頭都是央行放出來的錢。
但是,在第二層和第三層之間,有一層普通人看不見摸不著的影子銀行:委託貸款,資產管理計劃,信託計劃,私募基金,P2P,各式理財產品……
他們把貨幣炒來炒去,東家借,西家貸,做的是傳統銀行的事情,但是卻不受央行的監管。
這是一個至少價值 70 萬億元人民幣的獨立金融產業。
僅理財產品一項,就從 2007 年的 5 千億元增長到了 2017 年的 30 萬億元。
圖:藍線是GDP增長,紅線是銀行資產增長
200萬億M2,有他們的一份功勞;貸款拐了九曲十八彎進了樓市,進了處處爆雷的P2P貸款,也有他們一份功勞。
對於央行來說,影子銀行這群野孩子,每天都在外面捅婁子,是全家最不穩定的炸藥桶。
央行再強大,人力也是有極限的。只有大數據才能一勞永逸解決煩惱。
它需要一個溯源清晰、數據透明的工具,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數字貨幣。
前任央行數字貨幣研究所所長姚前,是這樣描述未來的數字人民幣的:
人民銀行管理的私有雲作為 IT 基礎設施;私有雲上的資料庫、發行和帳本管理完全由中國人民銀行控制;商業銀行可訪問的儲備資料庫,可以在央行私有雲上,也可以在銀行本地的私有雲上;數字人民幣錢包客戶端,由中國人民銀行發布和維護,供所有單位和個人使用;認證中心,人民銀行可以管理機構和用戶的身份信息;登記中心,完成貨幣權屬登記,保存數字貨幣產生、流通、庫存管理臺帳;大數據分析中心,用於反洗錢、支付行為分析、監管調控指標分析。
我們現在還不清楚,央行數字貨幣具體採用了什麼加密技術。但是大部分數字貨幣的共性,就是數據透明、可溯源,每一枚數字貨幣都有屬於自己的身份證。
小學交學雜費的時候,班主任也許會讓你在錢上寫上自己名字。有的人時隔多年,發現當年那張鈔票又回到了自己手裡。這種感覺很奇妙,但是你並不知道這張鈔票倒了幾千次手、經歷過什麼樣的主人:也許有海鮮市場的魚腥味,也許有斑駁的汗漬和油汙,也許有時尚提包的薰香……
但是數字貨幣時代,每一個主人都會在錢上留下姓名。
現在每次明星出事,吃瓜群眾都會去天眼查扒一遍他背後的資本關係:誰投資了他的經紀公司,誰籤了對賭協議,誰先出任總經理又單飛……我們能夠天眼看到這些,是因為全國工商信息聯網,比金融領域提前進入大數據時代。
也許未來數字貨幣高度發達的某一天,央行也能這麼幹。炒房客、洗錢犯罪、資本的蛀蟲……在天眼下無所遁形。
3
數字人民幣第三個對手,是美元霸權。
黃奇帆說:
「DC/EP(數字人民幣)的意義在於它不是現有貨幣的數位化,而是 M0 的替代。它使得交易環節對帳戶依賴程度大為降低,有利於人民幣的流通和國際化。」我甚至認為,中國人民銀行是有可能在世界上率先推出數字主權貨幣的央行。
黃奇帆是誰?
他是中國金融界的傳奇人物,曾經被譽為「全國最懂金融的市長」。2010年到2016年,他一直在重慶擔任市長,即便是2012年震驚天下的薄王事件,也沒有影響他的仕途。
他在任期間開發了「地票」制度,讓重慶一邊GDP增速領跑全國,一邊平均房價為6942元/平方米。這種低房價,不僅吊打其他三個直轄市,更是讓許多地級市汗顏。
今年3月5日,黃奇帆做了一個預言:
「美國股市在今明兩年內跌幅在30%以上將是大概率事件。2019年底,美國股市最高點達29,000多點,今後一兩年完全有可能跌破20,000點。如果這個預測結果成立,那麼這場金融危機將摧毀美國股票市場近十萬億美元的市值,進而引發不亞於2008年次貸危機規模的全球性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
一周之後,美股觸發了史上第二次熔斷。
又不到一周,美股跌破20000點。
黃奇帆的預言,都猜中了。
危機來了怎麼辦?
黃奇帆的建議是:利用好此機遇期,切實推動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
我鬥膽給大家解讀一下,什麼叫國際化貨幣。
美國佔全球GDP的23%,佔商品貿易的12%。但是全球約60%的產出,都在美元區。
中國和日本做生意,卻要用美元買賣。為了交易順利,我們雙方都要持有大量的美元。
圖:藍線是各國持有的美國資產,灰線是和美國的貿易往來。縱軸依次是孟加拉、中國、印度、印尼、韓國、馬來西亞、蒙古、巴基斯坦、菲律賓和泰國。
為了給本國企業提供便利,各國中央銀行也必須儲備大量美元。
現在全世界的外匯儲備裡,有五分之三以上都是美元。
圖:灰線是全球央行的外匯儲備,黑線是美元所佔比例,藍線是歐元所佔比例。
全世界都在投資美元,華爾街之狼才有利可圖。
美國公司在國際公司投資中所佔的份額只有24%。但是美國基金經理管理著全球資產的55%。
美元在全球流動每流動一次,華爾街銀行的口袋就會落入一枚清脆的錢幣。
麥肯錫公司 2016 年研究表明,一個美國銀行通過代理銀行進行一筆跨境支付的平均成本在 25 美元-35 美元。
美元作為國際化貨幣躺著賺錢的好日子,在數字貨幣時代迎來了終結。
比特幣是天然的國際化貨幣。你可以把比特幣帳戶看作一個遊戲帳號,無論你在美國還是在中國,都能登錄、轉帳、消費。而且無論從哪轉到哪,花的手續費都是一模一樣的。
2018年,伊朗被美國制裁,資本瘋狂出逃,伊朗匯率暴跌60%。
亂軍之中,比特幣的價格被炒到了2.5萬美元一枚。
不過,比特幣的麻煩比他的好處還多:轉帳慢、丟失無法找回、匿名、通貨緊縮……
目前看來,比特幣還替代不了美元,連日常消費都很困難。
但是數字貨幣領域風起雲湧,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能做的只有向未來下注。
甚至不用中國央行出手,微軟、摩根、Facebook已經蠢蠢欲動,準備幹掉華爾街了。
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前主席 Christopher Giancarlo,專門創立一個數字美元基金會,用來推廣數位化美元。
他說:
隨著中國的數字人民幣項目正在順利進行,如果美國落後於中國,則美國可能會失去其全球經濟領導地位。數字美元基金會的目標,是維護美國的國家利益。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尾聲
1943年,大名鼎鼎的經濟學家凱恩斯受到英國政府的邀請,制訂了一套完美的國際貨幣體系。
在他的設想下,貨幣結算應該以多邊清算為主,國際清算同盟發行統一的世界貨幣,貨幣的分配份額按照二戰前三年的進出口貿易平均值計算。
一旦計劃成功,大英帝國將延續二戰前的榮耀。
第二年,他帶著這套計劃來到了美國新罕布爾州的布雷頓森林鎮。在這裡,他遇到了他的粉絲,美國財務部部長助理懷特。
凱恩斯大師,是當時全美國經濟學家心目中的一代宗師。他1902年考取劍橋獎學金,開始研究經濟學。1919年一戰結束後的和會,凱恩斯就已經位列大英智囊了。
世界經濟大蕭條,更是讓凱恩斯的理論名揚天下。美國的羅斯福新政,幾乎就是照著凱恩斯的教科書一步一步做的。
懷特無比崇拜他的偶像凱恩斯,但是他在布雷頓森林會議上甩出了一套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和凱恩斯針鋒相對。
歷經22天的激烈談判,懷特親手埋葬了凱恩斯為大英續命的野望。
從這一天起,美國正式建立了統治世界的美元霸權。
懷特並不比凱恩斯聰明。但是他身後站著的,是等待了半個世紀的世界第一強國美利堅。
1890年,美國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大工業國。
1894年,美國在經濟總量上也成為世界第一。
但是半個世紀裡,世界治安英國說了算,世界貨幣英國說了算,美國崇拜英國人的貴族談吐,仰慕英國學者的學術造詣,甘願當「精神英國人」。
世界主導權的交接,不是請客吃飯,是要經歷巨大陣痛的。
這半個世紀裡,全世界經歷了經濟大蕭條,經歷了死傷百萬的絞肉機戰役,經歷了橫掃大地的法西斯風暴,經歷了殖民地人民肉身迎機槍的流血犧牲。
美國等了半個世紀,才等到了美元國際化的那一天。
今天的中國,剛剛邁出了世界第一工業國這一步。距離人民幣國際化的那一天,還有很久的路要走。
我們同樣要等,等吸血的美元霸權土崩瓦解,等虛假的經濟泡沫一點點破裂。
到那時,嶄新的數字貨幣,就是壓垮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