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中國90後學院派歐美音樂樂評人 專注90後音樂聽眾行為的研究者
5年前,許巍手裡拿著那塊刻有「許巍xuwei」的磚頭,儀式感隆重地把它鑲在利物浦洞窟酒吧前的名人牆上,這裡是英國搖滾巨星Beatles的成名之地,全世界所有的歌手都以在這裡表演過為榮。之前,僅有一位亞洲歌手在這登過臺,許巍,則是第一位華人搖滾歌手。
當晚,許巍在這裡演唱了《曾經的你》、《藍蓮花》、《世外桃源》等六首歌曲,眼前全部是英國的搖滾樂迷,與許巍一起登臺的還有吉他手李延亮、鍵盤手王文穎等,他們所站的位置就是幾十年前約翰列儂和保羅所表演的位置。
「太震撼了」,李延亮這樣說道。一個從外地趕來的中國留學生在這裡痛哭不已,為了看這場演出,他丟了錢包和護照,他曾是去英國訓練足球的「青訓」,卻因為受了傷而不得不終止,他說陪伴他走出陰霾的,正是許巍的《藍蓮花》。許巍給了他一個擁抱,當時不知道送什麼給他做紀念好,於是脫下了自己登臺表演的演出外套,摺疊好,送給了他。
這是2014年許巍開啟英倫之行發生的一個小片斷。《在那搖滾的故鄉》紀錄片正在騰訊視頻熱播,這一段路程裡,許巍一路從倫敦到利物浦、斯裡蘭卡、愛丁堡、格拉斯哥、曼徹斯特等地方,經過了披頭四的故鄉,去了佛教徒朝聖的舍利塔,赤腳尋找菩提樹。
這一年對許巍而言,他是行者。作為一名曾經在中國的搖滾樂壇和流行樂壇都不能忽視的元老級人物,許巍選擇以一種寧靜致遠的方式,從一個大眾歌者,過渡到了一個行者音樂家。
01、少年許巍
想跟崔健一樣牛逼
1986年,18歲的許巍,在高考前離家出走,在這個「爸爸的理想是中科院」的知識分子家庭,少年許巍生活在分數決定前程的恐懼之中,「我記得小時候考試,88分回家都要挨揍,父母對我要求太嚴。」
後來他迷上了彈吉他,伺機找一個機會逃跑,高考前跑出去,「直接就跑感覺太好了」。抱著吉他,許巍開始了走穴演出的生活,跟著當地的一個樂隊當吉他手,十幾歲,跑了湖北、四川、河南好幾個省,從一個縣城到另一個縣城,跟著搬運工人一起坐大卡車,又要幫著搬樂器,非常辛苦,當天演出完連夜拆臺,一拆就是到凌晨零點,然後再坐大卡車去下一個縣城搭臺。
許巍把那些時光看成是動蕩的歲月。
走穴的日子裡,有時候就在綠皮火車過道上鋪兩張報紙就睡著了,也是一天。那時候他沒有演出費,因為還是樂隊的學員,每個月能拿25塊,倒是不用家裡倒貼錢,讓許巍知足。雖然動蕩,但也開了眼界,「有一次在上海,我印象特別深,一個樂手問,你知道爵士樂嗎?我說我不知道,他給我彈了一段,我聽傻了,玩不了。他後來又彈布魯斯。一下子覺得你還差得遠呢,開始虛下心聽音樂了。」
許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全國走穴大軍中的一員而已,如此流浪了一年後,他回到了西安。
回到西安後,父母還是想讓許巍重新去參加高考,在那個高考是唯一出路的年代,在知識分子家庭長大的許巍,有著許多的無奈。就在這個時候,陝西省軍區來招文藝特招兵,許巍主動提出去當兵,父母當時雖然猶豫,但覺得部隊能讓許巍收心,接受好的教育,就讓他去了。
許巍的少年時期的第二次叛逆也在這發生。當時內地搖滾第一人崔健已經在工體公開演唱《一無所有》,在全國引起轟動,嘶吼著的喉嚨,嚴肅板著的臉孔,崔健是那個年代的精神領袖,也影響著無數在地下活躍的樂隊們。許巍也是。在當兵一年半後,許巍有機會調入第四軍醫大學免試上學,內部決定這個名額,許巍在名單內,「但當時我已經開始聽崔健了,我記得我去跟四軍大的領導、上校、處長聊,他們問我崔健是誰,我說崔健特別棒,很厲害,是中國最牛逼的……但他們聽不了這個,也不理解,反問我,你確定你能成為崔健嗎?」
最終許巍沒有選擇上四軍大,「我覺得我一定要做崔健這樣的音樂,我要像他一樣,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能力,但我想嘗試。」
從部隊退伍後的許巍,開始去歌廳駐唱,後來在西安組了樂隊。
走穴時光對於年少的許巍來說是動蕩的歲月
02、《那一年》
得了抑鬱症,差點就跳了
1993年,許巍在西安本地組建了「飛樂隊」,當時已經參加了一些音樂節的演出,小有名氣,80年代末90年代初西方流行Grunge(垃圾搖滾),像Nirvana(涅槃樂隊)、珍珠果醬等也給國內的搖滾歌手帶來不小的影響,這些風格在許巍早期專輯的風格也能略見一二。
但「飛樂隊」僅僅存在了9個月就解散了,「大家為了生存不得不面對這個,我在外邊掙不到錢,在家有口飯吃,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好玩的事真是挺多的。」
於是,許巍決定北上。
很快,紅星社籤下了許巍,出了兩支單曲《兩天》和《青鳥》,收在了合輯《紅星壹號》和《紅星3號》中。但那幾年,許巍面臨的居然還是如何生存的難題,「即使籤了唱片公司,可生活還是在折磨你,你會有太多困惑,第一個便是生存。」事實上,1997年他出第一張專輯《在別處》之後,也仍然不過是個連居住都要寄人籬下的北漂而已。
許巍回憶說,《在別處》口碑好僅限於業內,最後累計賣了50萬張,卻是好幾年的銷售數據。在盜版猖獗的年代,這張專輯盜版的銷量比正版要多好幾倍,儘管張亞東、金少剛、李延亮等人都覺得很好,但卻僅僅只限於業內。發第二張專輯《那一年》時,完全賣不動,許巍也和紅星社解約了。
許巍回憶說,當時已經沒有任何演出了,在北京要自己租房子,偶爾有個聖誕party去表演,他也只能去登臺,「那時我和亮子(李延亮)在酒吧演出,一個周末一個人演一場三五百,能活一陣子。」
但《那一年》後來成為許多搖滾愛好者的心頭好,更是許多失意青年的必聽曲目,許巍在歌詞裡這樣唱著,「這麼多年你還在不停奔跑/眼看著明天依然虛無縹緲/在生存面前那純潔的理想/原來是那麼脆弱不堪……」,許多搖滾歌迷聽了,都會落淚。
就是在錄《那一年》的時候,許巍得了抑鬱症。嚴重到必須回西安靜養,還必須得有人陪,不能一個人呆著。對於這段經歷,如今的許巍並不避諱,「我一聽音樂就興奮,一興奮渾身更難受,會加重病情,不能興奮,所以說我都不聽音樂,更別說彈琴,就得遠離這些事。」當時許巍想轉行,甚至是去開小賣部,只要不做音樂就ok。
「他差點就跳下去了,差點就沒了,很嚴重」,虞潔說。她是許巍現在的演藝經紀人,從2008年跟著許巍一直到現在,她對許巍的過去自然是再了解不過。「他吃百憂解(一種抗抑鬱的藥物)」。
現在大家都認為許巍第一、二張專輯有多牛氣,但當時許巍卻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虞潔仍替許巍的藝術生活鳴不平,「連生存都維持不下去,到處蹭飯吃,吃了中餐不知道晚餐在哪。」
而許巍自己對於《那一年》後來的影響,也有些耿耿於懷,「唱片公司有經營的問題,鄭鈞還好、田震還好,但我的音樂還是沒被大眾接受,現在更多的馬後炮說這首歌太牛了怎麼樣怎麼樣,我想說,你當時在哪兒呢?」
醫學上說抑鬱症的源頭是源自自卑,許巍贊同這一點,「我一直在想我這些年成長的過程中,我怎麼了,我怎麼把自己生活過成這樣?因為之前我是個非常自信的人,結果回來的時候,我從北京錄兩張唱片就變成了一個特別自卑的人,一點自信都沒有。」
03、《藍蓮花》
學習傳統文化,成為一個佛教徒
許巍得抑鬱症的那段日子,鄭鈞經常給他打電話,葉蓓也總問他,「我說你需要錢嗎?」許巍總說不要。
錄完《那一年》他回西安,中間又回了趟北京拿東西,如此折騰了一段時間。2000年,宋柯給他打電話,沒說讓他繼續發專輯,而是讓他回來幫葉蓓的新專輯《雙魚》做製作。2001年,許巍又籤了新公司,那時候還叫上海步升(隸屬百代EMI,後來百代被金牌大風收購),許巍在百代一呆就是10年。
在這期間,許巍推出了那張極為成功的專輯《時光·漫步》,《禮物》、《時光》、《完美生活》、《藍蓮花》首首成為經典,尤其是《藍蓮花》傳唱度很高。在外人看來,落寞潦倒的許巍,終於迎來了事業的巔峰,他扎著長發,穿著白襯衣,以都市白領精神引領者的姿態站在舞臺上,享受著歡呼聲。在鄭鈞、艾敬、老狼、樸樹、葉蓓等民謠和搖滾歌手都還在賣力做唱片的年代,許巍不僅沒被市場淹沒,反而站穩了腳跟。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從《時光·漫步》這張專輯開始,許巍已經開始嘗試在歌裡參透佛教徒的禪意。「他開始有信仰了,他是朝聖完峨眉山頂,回來才寫的《時光·漫步》。」經紀人虞潔如是說。
許巍曾經說過,在中國,宗教信仰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不宜公開說。但他的那張《時光·漫步》確實讓許多人都聽到了溫暖,之後的《每一刻都是嶄新的》和《愛如少年》讓他幾乎拿遍了所有能拿的獎項,也讓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質疑,大部分人都在質問他,「為什麼你的音樂總是同一個調調?」
這件事一度令許巍苦惱。
「他們質疑他為什麼只寫山水,陽光、風雨、永遠都是溫暖的,總之大家看到的是這麼表面」,虞潔說,這一點,她和許巍私底下經常討論,為什麼不去批判社會?許巍的想法是,「難道你看不到這個世間已經有這麼多的問題嗎?生命不可能只停留在抱怨上面,罵街一點意義都沒有。」
「雖然他不去看這些東西,但他周圍的聲音都是能感受得到」,虞潔回憶說,許巍那個時候情緒並沒完全好,但他一直想做一些事,用很長時間去思考怎樣的音樂可以幫到別人,他很認真地在做,但結果有一半多的聲音都是批評的,都是負面的。」
許巍從那時開始系統地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從三字經開始,論語、中庸、道德經一直到佛經、佛法,我全部開始研究,那個時候才開始了解自己的文化。」佛教的信仰給他帶去深刻的轉變,「在我內心,它讓我走過去,讓我深刻反觀自己,三十歲,我會反思自己,看到太多問題,就開始自省了。」
「你信嗎?我希望通過音樂來治療自己。」許巍突然衝記者說。他後期的音樂,不再考慮它的流行度和傳唱度,更多的是做文化的傳承,「美國搖滾樂這樣,英國搖滾樂這樣,中國搖滾樂一定要跟自己文化融合,要不然你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寫出了《空谷幽蘭》,第一次將詩經宋詞結合,之後又寫了《世外桃源》,他覺得自己寫這些是有一種「水到渠成」的力量在推動他。
04、最近這幾年
拒絕選秀,遠離媒體
鮑勃·迪倫曾經有四年不想開演唱會,完全停掉,儘管有許多的歌迷追著買票,但也有一半的歌迷是去追著罵的,忠實民謠的歌迷認為鮑勃·迪倫為什麼要背叛民謠去玩搖滾。
許巍也有這個困擾,歌迷抨擊他總是一個調調,卻並未發現從《藍蓮花》到《此時此刻》他內心底的變化。有四年時間,他消失了,很少出來,媒體寫的是他抑鬱症復發。
05、28年相濡以沫
為摯愛寫了兩首歌
音樂可能是表達愛意最好的方式,很多歌手都深諳此道,許巍也不例外。
在這個世界 我孤獨又狂野心中飄浮疑雲 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會凋零 也許我會隕落 你的愛給我的欣喜 宛如我初次沐浴在 高原燦爛陽光裡
這首叫《愛情》的歌,時長5分20秒,可以說是非常浪漫了。
還有另外一首《情人》,時長也是5分20秒。這些細節隱藏著小小的心機,滿滿的心意。
像叢林深處靜靜流淌著的溪水藍色夜空輕輕閃動的星辰你的雙眼你曾經給我春天般的溫暖你依然在我無邊的夢裡穿行
真的是個可愛的男人。很多人會對這樣的許巍感到意外,人們對他的定義太多太多,他是吟遊詩人、搖滾浪子或者人文歌手,詩人。
而這些所有的身份都有一種蒼茫的漂泊感,「在路上」是他最大的標籤。
他唱著「像風一樣自由」、唱著「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嚮往」,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永遠自在如風的許少年,其實一直有著一個溫暖的港灣。
許巍和袁楓相識於1989年,至今已有28年。任由時光變遷,兩人仍相愛如初。
1992年,還在陝西當文藝兵的許巍,給袁楓寫了一首歌,這首歌,就是由田震演唱後,紅遍大江南北的《執著》。
後來許巍復員,玩起音樂,看上去是個特別不羈的長髮搖滾青年,而袁楓仍是個軍官。兩個人一起走在大街上,經常會引來路人奇怪的目光。
而這樣愛情自然也沒有收到女方家庭的祝福,甚至連認可都沒有。
在兩人戀愛期間,袁楓為了不忤逆父母,還要聽從安排去相親。而見到相親對象袁楓第一時間表態:「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就這樣,不論其他人如何不看好,兩個人都無比堅定,最終在1998年修成正果。
然而結婚之後,兩個人生活並沒有一帆風順。他們經歷過理想和現實拉扯的貧窮,也經歷過分隔兩地的難熬,但是最難熬的,是許巍患上重度抑鬱症之後的一蹶不振……
2000年,許巍發表專輯《那一年》,諸如《故鄉》、《溫暖》、《方向》等經典歌曲都出自此處。而這一年也是許巍抑鬱症最嚴重的時期。
許巍回憶那個時候:「每天跟一萬個我要自殺的念頭作鬥爭,然後用一萬零一個我要活下去來戰勝它……」
而在他身後,袁楓對他始終不離不棄。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而且毫無音樂基礎的袁楓還學習了吉他,一點點彈給許巍聽,舒緩情緒。
直到有一天,當袁楓再次彈起吉他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回應。許久沒有拿起吉他的許巍,再一次撥動了琴弦。
去年的《魯豫有約》採訪了許巍,魯豫說在採訪中年男人時,總會避免問「你還相信愛情嗎」這種問題,但她覺得可以問許巍,因為他的心靈還是少年。
聽到這番話,許巍雙手合十表示感謝,說:「我認為愛情是一種天命,是一種恩典,而非簡單的七情六慾。」
06、時隔六年許巍歸來
看透生活,仍舊熱愛生活
2018年12月26日,許巍的新專輯《無盡光芒》發布, 聽完整張專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旋律線,熟悉的編曲,熟悉的意象,這是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一張「似曾相識」的專輯。
是好是壞這個問題實在無從回答,只能說這是一個歌手、一個男人的成長。從年少成名到現在,許巍已經完全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風格,他只需要再一次把目前階段的自己帶到我們面前。
2006年《曾經的你》這張專輯在那一段歲月裡打動並陪伴了筆者,猶記得許多難以入眠的夜晚,從耳機裡傳出的歌聲。那時的許巍是一個追尋愛情和理想,在人生旅途中上下求索的少年。時而迷茫,時而開悟,與我們分享愛情的甜蜜苦澀和人生的起起落落。《無盡光芒》這張新專輯裡的他,已然是一個褪盡少年氣,體會過人生的變遷,學會放下的中年人。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有一句臺詞:「其實愛一個人,應該像愛祖國、山川、河流。」從小愛的歡笑淚水中走出,走進了平靜喜悅的大愛,正是《無盡光芒》這張專輯裡許巍的自我表達。「願所有的悲傷/都化成喜悅的力量/就像你愛這世界/你無盡的光芒」。
與其說許巍找到了某種信仰,不如說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年少時的迷茫是寶貴的,成長後的瞭然也是難得的。「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間的繁華」,看過了那些繁華,才知道「我不猜/也不徘徊/此刻朝陽在眼前」也是人生風景。「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體會了人世的變幻無常,終於發出「我曾經深愛的就讓我深愛著/只是我不再眷戀」的感嘆。
十幾年時過境遷,再聽許巍,才發現正如歌詞裡唱的「總是要說再見/相聚又別離/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原來人生才是最詭譎高明的作者,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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