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子彈財經
如果在線大班課模式利好在線教育機構和主講老師的前提,是以「透支」輔導老師為代價,那麼,這樣的模式終究不能長久。
作者| 黃燕華
原標題:被「遺忘」的輔導老師:一天工作超12小時,年薪僅8萬,卻背負150萬續費KPI
如果要問2020年資本更願意重倉何種在線教育模式,那麼答案中一定包含「在線大班課」。
之所以這樣說,原因很簡單:今年以來,猿輔導、作業幫相繼完成10億美元、7.5億美元大額融資,力挺它們的資方包括騰訊、高瓴、紅杉、軟銀和IDG等頂級投資機構;且在短短不足半年時間裡,跟誰學市值便暴增了200億美元。而這些企業恰恰都是在線大班課模式的忠實追隨者。
當然,乘上在線大班課風口的還有主講老師。比如,今年5月清北網校在發布的網課教師社招中,打出「一線名師,清華、北大畢業生優先,年薪200萬,上不封頂」的宣傳語;8月,有道精品課也拋出「保底年薪50萬,優秀者可超100萬、解決北京戶口」的優厚待遇,以吸引2021屆優秀畢業生來做網課老師。
不過,作為在線大班課的另一類「存在感低」但又極其重要的參與者——輔導老師,他們的生存環境卻是另一番景象。
他們背負著150萬的年續費業績,過著「非正常」上班族的忙碌生活,卻只拿著不到8萬的年薪,還隨時面臨被裁員的風險。
同屬在線大班課服務的提供者,為何機構、主講老師和輔導老師面臨完全不同的境遇?在線教育加速狂奔背後,輔導老師們被拋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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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億美元市值
和200萬元年薪
近兩年,憑藉力壓在線一對一和小班課,在線大班課站上了在線教育新風口。而作為重度參與者,在線教育機構無疑是在線大班課風口的受益者。
最典型也最具爭議的,當屬前新東方執行總裁陳向東創辦的在線教育品牌跟誰學。
根據招股書,自2017年聚焦在線直播大班課業務後,跟誰學營收持續保持高增長,2018年、2019年Q1分別實現營收3.97億元和2.69億元,同比分別增長超3倍和近5倍。淨利潤更是扭虧為盈,從2017年淨虧損8696萬元增長至2018年淨利潤1965萬元。
隨著跟誰學在紐交所敲響上市鐘聲,國內首家規模盈利的在線教育上市公司終於出現。此後,跟誰學因業績持續表現亮眼,一度被資本捧上雲端。其市值分別於今年2月20日、7月9日及8月7日,首次突破100億美元、200億美元和300億美元大關。這也意味著,不足半年,跟誰學市值漲了200億美元。
即便今年2月以來,遭遇灰熊、香櫞、天蠍及渾水等知名沽空機構累計做空12次,跟誰學的股價依然堅挺。截至10月12日收盤,跟誰學股價報114.55美元,總市值仍高達273億美元。
當然,受資本追捧的遠不止跟誰學一家,還有其強勁的對手猿輔導和作業幫。
今年3月31日,在線教育公司猿輔導官宣獲得10億美元G輪融資,高瓴資本領投,騰訊、博裕資本和IDG資本等跟投;6月29日,另一家在線教育品牌作業幫也宣布已完成7.5億美金E輪融資,方源資本和Tiger Global領投,紅杉資本中國基金、軟銀願景基金一期等新老股東跟投。
本以為猿輔導、作業幫兩家今年的融資競賽將告一段落,可時隔僅5個月後,媒體便傳出「猿輔導即將完成新一輪12億美元融資」的消息。緊接著,上個月又傳出「作業幫已啟動約6.5億美元的新一輪融資」消息。
「網傳猿輔導新一輪12億美元融資金額不準,實際應該是17億美元。而作業幫實際正在謀求10億美元融資,也並非此前傳出的6.5億美元融資。」近期,有知情人士向「子彈財經」透露。
業績飆升、市值暴漲和融資強勁等利好消息頻頻進入大眾視野。與此同時,頭部在線教育機構今年暑期交出的答卷亦可圈可點。
8月31日,作業幫公布2020年暑期業績:暑期付費課學員總人次780萬,同增超390%;暑期正價班學員就讀人次超171萬,同增超350%。同一天,有媒體報導稱,截至今年秋季,猿輔導K12正價在讀學生人次將達370萬左右。次日,網易有道亦首次對外公布暑期業績:在今年7月1日至8月31日的兩個月中,有道精品課K12正價課付費人次超46萬,與2019年同期相比增長超500%。
除了在線教育機構,主講老師也是在線大班課風口下的受益者。
公開信息顯示,2019年,網易有道旗下在線教育品牌有道精品課K12主講老師年薪過百萬的人佔比45%;今年5月,字節跳動旗下K12在線教育品牌清北網校,更是在發布的一則網課教師社會招聘中,打出了「年薪200萬上不封頂」的宣傳標語。
8月5日,有道精品課再度宣布,面向2021屆畢業生招聘頂尖人才做網課老師,年薪保底50萬;更有跟誰學稱其目前聘用的教師平均教齡在10年以上,平均年薪超過2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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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續費業績150萬
不過,一直以來,在外界幾乎無存在感的另一類群體——輔導老師,他們雖同為在線大班課的重度參與者,但卻並未如在線教育機構或主講老師那般,成為在線大班課風口下的幸運兒。
那麼問題來了,輔導老師究竟是做什麼的?
K12在線教育資深從業者劉瑞(化名)告訴「子彈財經」,輔導老師的工作職責不僅包括跟家長電話溝通學生學情,加對方微信,家長微信群建立及後續運營管理,比如,每天在微信群裡發學習資料,還包括提醒學生上課,批改作業、答疑,引導家長續費及擴科聯報等內容。
「在線教育機構對輔導老師有五個『率』考核:完課率、續費率、擴科率、退費率和作業提交率。」他補充道。
那麼,到底是怎樣一群人在做輔導老師?
「輔導老師中女性佔比高達80%,年齡基本在22-25歲之間。」劉瑞表示,從事輔導老師一職的多是師範大學應屆畢業生,同時也包括那些考研、考事業編制或公務員失利的大學生,和那些沒找到其他工作的大學生。
事實上,輔導老師規模極其龐大。這部分人群通常佔到主打在線大班課的頭部機構員工總數的一半左右。「比如,目前跟誰學員工總數為2萬人,僅輔導老師人數就達到1萬人。作業幫員工總數為2.5萬人,輔導老師為1萬人。」劉瑞透露。
需要指出的是,輔導老師雖規模龐大,但個體的工作強度並不小。
據劉瑞介紹,輔導老師一周的工作通常是這樣的:他們每周二、周三休息,周四工作時間從中午12點到晚上10點,除去一小時休息時間,工作時長達到9個小時,同時至少要刷三遍講義,以做到對本周上課內容足夠熟悉,還要大量刷題,以解答學生各種疑惑。
周五晚上課前,輔導老師需要微信或電話通知家長讓孩子上課,如遇學生無法上課,需記錄原因並與家長溝通觀看直播回放時間,其他工作時間要大量做題和答疑;到了周末,工作時間調整為上午9點到晚11點,工作時間長達12個小時,還有就是批改學生上完課後提交的作業,並通知學生及時改正作業,其他工作內容照舊,周一與周五工作內容相同。
但這顯然不是他們工作的全部內容。
根據公司明文規定,無論是否休息,他們被要求必須保證手機24小時開機,像那些中、高考學生,經常在凌晨12點至1點期間提問題,輔導老師必須在6-10小時之內回復並完成答疑,否則就要被扣錢。
他們時時刻刻都要盯著手機,以免漏回學生家長信息。「有時,數百條信息中有一條未回復,家長很可能就會投訴。」劉瑞說道。
「一些頭部在線教育機構甚至將輔導老師每周休息時間從兩天縮至一天,平時下班時間由晚上10點延遲至11點。」劉瑞不禁吐槽道。
不僅如此,輔導老師似乎「不配」擁有節假日。劉瑞坦言,按公司規定,輔導老師每年只能在大年三十那天回家過春節。「因為他們大年三十還要上課。」即便趕上今年疫情,輔導老師也早在正月初五就開工了。
除了高強度工作,輔導老師還背負著上百萬續費業績指標壓力。
劉瑞向「子彈財經」算了一筆帳:如果每名輔導老師單季完成300個學生家長續費,續費單價為2000元,每名輔導老師一個季度的續費金額即為60萬元。同時,鑑於教育行業的特殊性,一年只有三個季度續費,這樣一來,每名輔導老師一年能續費180萬元,再刨去因退費等原因造成的影響,最終每名輔導老師年續費總額約為15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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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薪不足8萬
儘管部分頭部機構平均每名輔導老師年續費總額能高達180萬元,但按照劉瑞的說法,絕大多數在線教育機構要想真正盈利,平均每名輔導老師的續費金額要達到250萬元/年才行。
「輔導老師是在線教育機構的窗口,代表公司的形象。」劉瑞解釋道,作為學生家長的直接接觸者,輔導老師如果沒有服務好他們,他們對公司印象就不好,自然也就不會續費,進而導致公司收入減少。「輔導老師是直接給公司帶來錢的人。」他說道。
然而,與工作強度大、續費業績高及崗位極為重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輔導老師的薪資待遇極低。
「輔導老師正在由一線城市集體向二線城市大遷移。」劉瑞透露,去年12月,猿輔導在北京已經不設輔導老師崗,而是將其轉設在成都、武漢、濟南、鄭州、合肥、西安,天津和南京等師範大學集中的城市。「目前,學而思網校在北京還剩100多個輔導老師,而跟誰學和作業幫分別還剩數百個輔導老師。」
他還提到,之前在北京,輔導老師平均月薪為1.2萬元,遠不及主講老師,現在遷至西安、鄭州等二線城市,平均月薪更是減少至6000元,可謂直接腰斬。此外,很多在線教育機構也不會為輔導老師繳納公積金,即便為他們繳納社保,也只是按最低標準,較北京等一線城市少繳了10%。
如果說給輔導老師降薪的同時,在線教育機構會從其他方面給予一定補助,那麼,輔導老師的生存現狀或許還不至於這麼慘。
「二線城市的輔導老師年薪實際僅為5-8萬元。」劉瑞坦言。他以西安舉例,一些頭部在線教育機構對外招聘二本應屆畢業生,只給到3500元的底薪,且單休、不管飯、更沒有下午茶,晚上11點下班後打車只給報銷15元。「光打車費,輔導老師一個月就得多花八九百元。」
不但補助缺失,輔導老師還時常會遭遇「無理剋扣」。
一種情況是,如果所帶學生中出現不觀看直播回放、不提交作業以及不改正作業等現象,即便是學生家長方面的過錯,比如有的學生壓根就不想上輔導班,家長非要給他報名,在這種情況下,輔導老師也難逃「被扣錢」的厄運。
「因為如果學生不按要求來,成績就無法得到提高,由此會導致家長非但不續費,甚至投訴、要求退費等一系列惡劣反應。」對於在線教育機構這一做法,劉瑞表示理解但不認同。
甚至還有一種情況是,有時學生因客觀原因無法正常上課,輔導老師也會慘遭扣錢。「輔導老師的工作,有時候真的很難做。」劉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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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機構裁掉1萬名輔導老師
大多數時候,輔導老師的命運還一直和機構的招生政策息息相關。
眾所周知,教育行業具有極強的季節性特徵。在教育圈,也一直流行著「得暑假者得天下」的規律。
當然,這不是故意誇大暑期之於K12教育機構的重要性。畢竟,這一時段是所有K12教育機構爭奪生源和提升用戶數據的重要窗口期,暑期的用戶增長會直接影響它們一年的用戶走勢和營收。
正因為重要,所以每當在暑期生源大戰開始前,各大主推大班課的K12在線教育機構總會提前儲備好輔導老師。
根據「子彈財經」此前報導,早在今年5月底,學而思網校、猿輔導、跟誰學及作業幫等各家便定下了暑期招生規劃,在暑期來臨前,要完成的輔導老師儲備量分別為1萬名、9000名、6000名和5000名。
因此,暑期自然就成為各輔導老師最為繁忙的時期。
「每到暑期,輔導老師就明顯要比平時辛苦得多。」劉瑞坦言,今年暑期,輔導老師每天上班時間從早上9點到晚上11點,除去兩個小時的午飯和晚飯時間,一天至少工作12個小時。期間,有20%的新招輔導老師因不堪勞累、分到學生少導致無法賺到錢等原因,最終選擇離職。「他們大多都只拿到4000元左右的底薪。」
優勝劣汰是市場亙古不變的法則。輔導老師如果因為能力弱、經驗不足等個人問題,被在線教育機構「拋棄」也就無可厚非。
不過,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努力扛過暑期招生大戰的輔導老師,最終卻沒能躲過在線教育機構的「暴力」裁員。
「暑期結束後,在線教育機構就不需要那麼多輔導老師了。」劉瑞透露,9月份之後,在線教育機構就以6個月試用期不合格為由,再陸續裁掉50%的新招輔導老師。至此,70%的新招輔導老師離職。「今年8月底,僅頭部四家在線教育機構,就合計裁了1萬個輔導老師。」他表示。
在劉瑞看來,在線教育機構敢這樣做的原因在於它們對大四學生的熟悉。「9月-11月,除了備戰考研和公務員考試的大四學生,其他大四學生大部分會選擇出去找實習工作。」
事實上,目前在線教育機構不會通過社招的方式引入輔導老師,而是直接校招。劉瑞解釋稱,畢竟大四學生的實習工資也就2000元/月,且無需繳納五險一金。同時,相比大四學生,社招的人一般無法接受周二周三休息、晚班以及低薪。「在線教育機構已經通過低成本找大四學生實習來填補秋季輔導老師的『窟窿』,同時也是為寒假招生旺季做準備。」
當然,那些「有幸」暫時留下來的輔導老師,通常也不會因此長期服務在線教育機構。
「女輔導老師一般幹兩年就走了。」劉瑞表示,一方面因為大部分輔導老師是未婚女性,鑑於輔導老師的休息時間被安排在周一至周五期間,如果她們要解決單身問題,一般只能從公司內部找。可問題是,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導致很多女輔導老師找不到對象。
另一方面,因為輔導老師基本都是上晚班,而上晚班顯然很累。由於長期熬夜勞累,很多女輔導老師出現身體虛胖、頭髮變白、臉上起皺紋和皮膚變差等不良現象。「更重要的是,中秋國慶等假期需要上班,無法陪伴家人和朋友,且掙不到啥錢。」
「離職的輔導老師通常都把公司現員工微信刪了,因為覺得被公司欺騙了,他們往往都是帶著怨氣離開的。」當被問及離職的輔導老師是否還與公司在職員工保持聯繫時,劉瑞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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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 語
不可否認,在線大班課模式既讓從業者以及外界看到了在線教育機構盈利的潛力,也吸引了大量資本瘋狂湧入,還讓在線教育熱度持續飆升。
然而,如果在線大班課模式利好在線教育機構和主講老師的前提,是以「透支」輔導老師為代價,那麼,這樣的模式終究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