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格林威治天文臺山頂向北眺望,天文臺山腳下寬敞的草地上一字排開三幢17世紀的古老建築,方正莊嚴,那是瑪麗女王二世的寢宮和過去的英國皇家海員醫院學校——1933年後成為國家海事博物館。再往北去,是原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的舊址;繼續往北不遠,泰晤士河在明媚的陽光下靜靜地向東流淌。
就在離我不遠的天文臺院子大門處,一條精心鑲嵌在地上的紅色直線由南向北穿過,操著各種語言的遊客排成長列,爭相在這條線上合影留念。這就是那條有名的格林威治子午線,1884年在美國華盛頓召開的國際經度會議,將這條線確定為地球經度的起點,地球從此在地理概念上有了東西半球之分,而整個世界也都依照格林威治標準時間來計算各自的時間。
我也排隊站到這根看得見的零度經線上,兩隻腳分跨在東西半球,給自己的腳留下了一張難得的照片,以前中學地理課本上學到的本初子午線現在就從我兩腿間穿過。我看了看表,中午12時25分,與倫敦相差8個小時的北京此時已經是晚上8時過了。
時間真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又實實在在攜著我們的光陰飛奔。然而在這條本初子午線上,時間似乎凝固了,全世界只有這麼一條零度經線。我相信,即使是感嘆時光「逃去如飛」的朱自清先生站在這裡,恐怕也會驚嘆於時間的凝固的。是什麼創造了這種神奇,使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不同信仰不同國籍不同語言的人們來到這根紅線旁時都會肅然起敬呢?
天文臺大門外立著一尊詹姆斯·沃爾夫(James Wolfe)的雕像,雕像基座上寫著:「魁北克的勝利者」。這位英國陸軍將軍陣亡於1759年的魁北克戰役,但英軍此役徹底擊敗法國人,奠定了英國在加拿大的統治地位。這尊雕像1930年矗立在此,詹姆斯從此始終面向舊皇家海軍學院和格林威治碼頭,神情專注,他是在欣賞泰晤士河水的潮起潮落,還是在回味當年縱橫海洋的光輝歲月?
一個國土面積只有20多萬平方公裡、人口只有550多萬人(1700年英格蘭和威爾斯人口總和)的島國,是如何能夠崛起於18世紀,稱霸整個19世紀,並贏得全世界尊重的呢?這座只有兩三層高的天文臺建築物講述著這個秘密: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
1707年10月22日,英國皇家海軍艦隊總司令克勞戴絲勒·夏維爵士(Sir Cloudesley Shovell)率領的一支由四艘戰船組成的艦隊在返航途中觸礁,夏維和他的1500多名水兵葬身海底,而此時他們距離本土已經不遠。消息傳至倫敦,舉國震動。在船長、商人以及公眾持續不斷的壓力下,英國政府終於在1714年下決心解決困擾這個在海洋上勢力漸盛的國家的「經度難題」,懸賞2萬英鎊(今值100萬英鎊,折合人民幣約1200多萬元)徵求「可行且有用的」解決方案。
16、17世紀,荷蘭、葡萄牙、西班牙、法國和英國等幾個西方海洋強國先後向遠洋發展,尋求海外貿易,航海成為這些國家舉足輕重的行業。但在當時,熟練的海員利用指南針等工具在航行中只能確定南北方向(即維度),還無法測定其東西方向的位置(即經度)。這一難題制約著海外貿易的發展。按照格林威治天文臺提供的數據,整個18世紀,每年有數百名英國水手因此葬身大海。而在當時,幾乎每個英國家庭都有親朋好友或在皇家海軍艦隊服役,或在海上商隊裡謀生。
大英帝國的海上成敗於是和格林威治天文臺聯繫在了一起。而事實上,1675年奉英王查爾斯二世之命創建起來的皇家格林威治天文臺,就承擔起了為皇家海軍艦隊提供精確航海圖的重任。
1726-1735年間,來自約克郡的木匠約翰·哈裡森幾經挫折,發明了航海天文鐘,這種可攜式的天文鐘可以在移動的船舶上使用,利用它所指示的時間與格林威治地方時的時差,來測定船舶所在位置的經度。在天文臺準確對時的協助下,大英帝國的海軍擁有的測定經線的天文儀日益精確。格林威治天文臺的一個專門展室陳列了各個時期專為皇家海軍設計製造的數百個航海天文鐘,這些在當時領先其它海上強國的精密儀器確立並維持了英國的海上霸權。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格林威治天文臺提供的精確時間和英國能工巧匠不斷革新的這些儀器,大英帝國的海上夢想恐怕永遠都不會實現。
1833年,天文臺在自己八角形觀測室的屋頂上樹起一隻巨大的紅色「時間球」,紅球串在一根金屬杆上,每天下午1時前升起,到1時準時降落,這樣,泰晤士河上過往的海員們就通過瞭望這個紅球的起降來和天文臺精準對時。現在,這個紅色的大球還是按照傳統每天下午1時準時下落,不過,這種無線通訊技術發明前的報時方法如今恐怕只剩下為遊客表演的功能了。
在天文臺後院的壩子裡,正好碰見一名工作人員為遊客講述「賣時間」的故事。原來,並不是每個倫敦城的人都能從遠處看見這個紅色的大球,而越來越多從事各種行業的人需要知道準確的時間。但是,並不是所有人每天都能來天文臺對時啊。怎麼辦?方法其實很簡單。從1836年開始,天文臺的天文學家約翰·貝爾維(John belville)每天將時間對好,步行到倫敦城,沿街兜售時間。如果你願意每年支付4英鎊,貝爾維就會每天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你的門前,把準確的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告訴你。貝爾維的顧客包括火車站、鐘錶匠和那些倫敦城裡的富有紳士。貝爾維一幹二十年,直到他去世。他的遺孀又接著幹到1892年自己辭世。貝爾維的女兒茹絲(Ruth)接過父母傳下來的衣缽,一直幹到80多歲的高齡,成為倫敦最有名的「時間女士」。1939年,當電話報時方式發明之後,再也沒有顧客需要購買時間了。人力銷售時間的時代自此結束。
天文臺工作人員生動形象的表演令人難以忘懷。八角形屋頂上的紅球開始上升,預示下午1時即將到來。本初子午線上的遊客依然絡繹不絕,在人們流連於天文臺展出的各式鐘錶之時,時間在悄然流失。不記得哪位名人曾說過:「掌握了時間就是掌握了財富。」其實,時間這種神奇的東西裡又哪裡僅僅只藏有財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