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大學隨筆 現代紳士與貴族傳統
莊容天
自從我踏入古老的牛津,便跌入一條漫長的時間河流,說不清楚身處什麼時代。13世紀的古書靜靜地躺在圖書館裡,15世紀如夢似幻的鐘塔,敲擊著600年前富於變幻的鐘聲,16世紀的禮拜堂唱著讚美歌,17世紀的蒼天梧桐樹低吟著愛情,18世紀的人物肖像油畫在牆壁上沉默不語的審視著歷史,19世紀的殖民風格圓頂和柱式陽臺,20世紀的戰爭亡靈紀念碑,21世紀在牛津大學地理邊界不斷生長的現代建築......還有每個學院靜謐的花園與庭院裡,那些古老的或年輕的動植物的生命,死亡與輪迴就像是不停流瀉的光芒,如一盞明燈點亮了人類文明的星空。
在800多年的牛津大學歷史上,它曾是高級神官鑽研學問的地方,是國王的避難地和逃亡地,是王公貴族和世襲貴族子弟讀書的場所。14世紀,這裡是歐洲的天文學和神學中心,自命為"默頓計算者"的哲學家試圖用數學量化萬物,甚至是人類的情感。
17世紀,牛津的學院是俱樂部和紳士官邸的混合,王政復闢後上層社會的富家子弟,以酗酒賭博和嫖妓補充了牛津大學的考試大綱。
18世紀貴族弟子當僕人來資助個人學業的貧窮學生與那些俱樂部的特權者組成的小型階級社會;19世紀美國人被牛津出生的人腰纏萬貫、牛氣沖天的浮華和虛榮嚇壞,牛津被視為大英帝國的動力資源和皇冠上的珍珠。
20世紀牛津的知識分子在唯美主義與共產主義之間穿梭,抱著泰迪熊的孤獨貴族消失於基督教堂學院方庭的陰影裡。然後二人打斷了牛津的時間,新世界誕生了。
英國的世界秩序隨著貴族階級蒸發在輓歌的舊夢中,牛津在不動聲色的古老建築裡,變得平等與多元-來自普通甚至貧窮家庭的牛津學生,在被貴族氣息與顯赫身世衝擊與震懾時,去發現在這樣一個歷史體系中,開放與自由與勇氣並存。
十八十九世紀,牛津相比劍橋更快轉向了人文主義,成為了抗拒粗糙的進步主義的精神領地,成為了文學與詩歌的國度。
二十六十年代牛津大學決定以它的古老姿態與浪漫的節奏從和科學創造的生命裡,在傳統的堡壘學院之外,院系與研究生院成為牛津大學學術向前推進的發展陣地。
時間在那些中世紀蒼老而斑駁的建築上消失了,在石牆的內裡現代性煥發出新的生命力,雖然湯姆鐘塔的鐘聲仍然固執的按照1665年那樣,一成不變的在9:05分敲擊神秘的101下。
貴族的等級秩序與英國的世界秩序完全沒落。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世襲貴族的子弟與公立學校天賦過人的子弟一起接受本科教育;研究生的人數在老學院緩慢地增長,在院系則激進擴張;牛津大學的管理者開始來自英國之外,甚至牛津體系之外;夢想擴張英帝國版圖的種族主義者的遺產,在種族主義、殖民主義隱退的歷史曙光裡,成為服務世界慈善基金。
貴族從物質意義上已經隱退,但貴族的精神卻統治著牛津。王世、公侯、伯爵的慈善捐贈,是過去的財富,通過歷史傳承,向牛津源源不斷地提供著資金支持;企業家仍然可以通過向牛津的捐贈,躋身牛津的貴族階層;學問家則可以通過卓越的知識創造與貢獻,獲得貴族的榮譽;那些融入歷史體系裡去的普通家庭的學生,在感謝歷史饋贈的機遇的同時更感到一種歷史責任感。
貴族精神的實質是榮譽,在牛津大學你通過偉大創造與利他主義的貢獻而獲得榮譽。在那些老學院裡,本科生的教育仍然是貴族模式的:學院用過去的財富,與紳士捐贈與回饋,確保本科生的數量維持著很小的規模,確保成不然貴的一對一輔導課仍然能因材施教,培養獨立、與眾不同個體。
貴族教育的本質就是教育一個高貴的人,教育這個人就是教育全人類;你可以說它是一種特權,一種獲得巨大財富與資源傾斜的特權,不同的只是,現在的本科生們擁有過人的天賦與品格,就會有機會獲得這種特權。
牛津的學問,追求一種品位,這種品味就如同一件充滿細節的藝術品,在緩慢的時間流逝中,精細雕琢,具有獨一無二的特質性。
創造歷史,立下千秋功業,是貴族的追求。牛津的學問,因此要博文強識,甚至有文藝復興時的淵博,它推崇來自直覺的靈光乍現,認為這種文化實際上好於一切知識的工具性。
本質上,好的創造是藝術。正如指環王的作者託爾金所說,大樹之所以是高貴的植物。【就因為它生長的緩慢與成長後的精彩,為它罩上了一層神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