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田園 2018-05-10 17:45:08
文/老炊
——謹以此文追憶代啟泰校長
又是黃瓜結上的時節,我似乎已經成了習慣,每天的飯菜都離不開一盤醃製的生黃瓜。
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把黃瓜洗淨,切成不成規則的片,也或是丁、也或是把黃瓜拍碎,給上鹽,和幾粒拍碎的蒜瓣,攪拌一下,幾分鐘後,就可吃了。
我之所以喜歡這樣的這道菜,除了簡單外,還有吃完黃瓜後,把盤子裡殘留的黃瓜水淘在乾飯裡,那種黃瓜蒜瓣水的滋味,也是叫人回味無窮的。我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養成這個習慣的?大概是最近幾年吧?正是這種吃法,總是讓我在不斷地追憶三十多年前的那頓我滿懷憤怒的午餐,追憶那位早已離世的校長。
二十歲剛出頭,正是身強力壯的時期,雖然體瘦,但能吃,好吃!尤其是對魚肉而言。那是剛剛走出飢餓的改革開發的初期,物質還很匱乏,生活條件也十分低下,我在一個邊遠的農村中學裡教書,雖然每天能吃上乾飯,但魚肉之類只能一個星期一次了。
一天早飯後,我要去集鎮買書,校長說他也要去鎮裡開會,讓我騎車帶著他。學校離集鎮十五裡路,那時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了,可校長不會騎車。十多裡高低不平的砂石土路,騎車帶人對一般人來說是很困難的,但我,身強力壯,也或是因為帶著的是校長,一路幾乎沒有下車,不知不覺中到了鎮上。
校長說他十一點散會,讓我到時在政府大院等他,把他帶回。
我十一點準時來到政府大院,會議還在進行。十一點半了,會議繼續在進行。我突然有點喜出望外的感覺,這麼晚了,校長一定會帶我去街上的飯館吃一頓的。
十二點整,散會了。校長來到我身邊,看了看手錶,說:「學校剛開飯,我們趕回去,還來的及,四十分鐘差不多吧?」我問校長:「這麼趕回有什麼急事嗎?要不,就在街上吃吧?」他說:「沒有急事,在街上吃,公家報銷也不合適,自己淘,也划不來。還是回校吧。」看著校長一種猶豫無奈的樣子,我向洩了氣的球,很不情願地蹬上了自行車。
路上,蹬的很是艱難,幾次下車。校長喃喃自語:「年輕人怕餓,若真不行,你騎車先回吧?」。我還是強忍著飢餓違心地回答:「沒事」。到達學校,已是十三點了,食堂裡已經開完了飯,炊事員說:「乾飯還有,夠你們吃,就是沒有菜了。」我對校長說:「我去代銷店買點雞蛋吧?」校長說:「算了,菜地裡有黃瓜,就醃點生黃瓜吧。」
炊事員採納了校長的意見,在廚房邊的菜地裡摘了幾條黃瓜,和著幾顆蒜瓣,醃製了一小盆黃瓜。他們叫我吃飯的時候,我沒有過多的理睬。對這頓飯的不滿,已經化作了對校長的怨恨。
端起飯,我狼吞虎咽將飯和黃瓜一起吃起來,從不看校長的臉。似乎感覺校長很少向菜盆裡夾菜,我放碗的時候,這才發現一小盆黃瓜基本被我一人吃完了。炊事員說再去醃幾條,校長說:算了吧,把這黃瓜水淘在乾飯裡就可以了。
一支蒼老的、有些顫抖的手,端起了我吃剩的殘羹,倒在自己的飯碗裡,緩慢的咀嚼著,滿臉的皺紋在這一刻異常突兀……此刻,我滿腹的憤怒裡又滲進了一絲內疚。
這頓飯,炊事員沒有向我們收取菜票,只收取了相應的飯票。那時,教師吃的自己種的蔬菜是不收取菜票的。只有魚肉蛋等購置來的食品是要平攤的。也就是我們現在的「AA制」吧?
後來,和人們談及此事的時候,人們總是給以嘲笑的方式,嘲笑我寄託的一頓美餐的破滅,嘲笑校長的吝嗇不開化。但時間久了,這事也就漸漸地忘記了。
至於後來,我喜歡上了醃製的生黃瓜,絕對與這事無關,或許是偶然?或許是與年齡有關?當時的校長大概就是我今天的年齡?
我是在一次吃著自己醃製的黃瓜,慢慢喝著家鄉米酒時候,突然間從記憶的深處迸出了三十年前的那次黃瓜水淘乾飯的午餐。隨後,每次小酒加黃瓜的時刻,也成了我追憶往事的最佳時刻,那些遺失的記憶也愈加地清晰。每次小酒加黃瓜的時刻,也是我自由想像的最浪漫的時刻,在孤獨的寧靜中去思辨一個時代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產物,去尋找那些人性的、本質的、美好的事物。
寫這篇文字,並非是歌頌校長的清正廉潔什麼的,也並非是讚揚校長傳統美德什麼的,因為我的文字根本就配不上那些高大上的正能量的主流的什麼什麼的光環。
我只是感覺,從那頓黃瓜水淘乾飯的午餐中,我看到了校長有與我父親一樣的節儉和樸素,一樣的黎民的本色,謹慎、克己、體諒、真實、無奈的愛意……醃製的生黃瓜簡單,黃瓜、蒜瓣、鹽,就這三種成分,恰如他們簡單的生活,也恰如他們樸實的人生!
寫這篇文字,也是在提醒我自己,在承上啟下的人生關鍵時刻,在社會價值觀複雜的背景下,我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