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第五章 魔鬼
秋末時,「老虎灶外公」被捕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李俠是在回家後才知道的。
其實,這天,李俠在這之前還得知了更為震驚的消息,那是在書畫店裡,同事悄悄告訴他,「保密局又殺人了」,他拿過同事遞來的報紙,那條新聞撲入眼帘:保密局近日在滬上一家乾貨店破獲一「共匪電臺」,當場查獲電臺等器械,唯老闆和夥計自稱對此均不知情。經幹員嚴審,老闆為共黨,日前已經伏法。現此案已結。他一驚,又去看《字林西報》,報上也說:雖然保密局這個讓人厭煩的特務組織總會把無辜的人當做他們審訊的對象,但這次有跡象表明他們似乎沒有抓錯,內線告訴記者:保密局的人為這事都樂瘋了。
這是真的了!又有同志遇難,而且還是同行!李俠感到震驚和悲痛。他無法預知這對自己的工作究竟會帶來什麼具體情況,但是一定會增加工作的壓力和與之伴隨的危險。李俠的思緒如同走馬燈般飛快轉著,但他不動聲色,不讓自己露出一絲異樣,他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下班了,他依舊慢慢地走回家。走進灶間,他馬上敏銳地感到今天這裡的氣氛也不對頭,沒有日常裡大家嘻嘻哈哈聊天的聲音。他和鄰居們客氣的打著招呼,蘭芬迎面看著他,使了個眼色,李俠懂了。
吃飯時,蘭芬告訴他:早上,老虎灶那裡來了一輛美式吉普,特務們不由分說,把外公帶走了。買菜賣花回來的外婆和阿芳看到挑水擔子和木桶扔在地上,家裡沒有人,從鄰居那裡得知事情後,嚇得大哭起來。周師母他們都去安慰,又都不知所措。下午四點,周先生下班一回來,外婆就哭求他,「周先生,你在交易所上班,認識的人多,求求你看著老鄰居面上,幫幫忙打聽打聽好嗎?」鄰居們雖然不敢為這事求情,但是目光裡都是滿滿的期望。周師母說外婆放心,外婆放心。周先生就又跑出去,託人轉了幾個彎去打聽。直到李俠回家前,朋友才好不容易打聽出來,就回答了幾句話:「裡面的人說,好像這老頭子的兒子在四明山,還說,你家阿大,好像也參加過大學生遊行。所以周先生,我勸你最好少管這件閒事。」這下,外婆傻眼了,周師母嚇呆了。鄰居們七嘴八舌:四明山的事情,特務怎麼知道的?於是各種猜測,最後,大家都想到了8月裡那個乘涼的晚上,外公那句說到一半被外婆打斷的話。大家互相看看,閉上了嘴。今天報紙上登的殺了共產黨的事情,似乎距離他們還遙遠,但是現在,所有人都害怕了,第一次真切的感到:吃人的魔鬼和奪命的危險,原來距離自己這麼近。
聽完,李俠冷靜的說:「假如30號裡真有魔鬼,也不會為了這麼一件含糊的事情而來。」蘭芬的心砰砰直跳:「那是為了什麼?」李俠說,「為了我們。」蘭芬急切地問:「你不是說,他們會用分區停電方法查我們嗎?不是還有什麼測向?怎麼還派人來?」李俠說,「測向吉普車一旦出現在樓下,那就說明我們徹底暴露了。分區停電是可以查我們的位置,不過我們發報時間短,我的電臺又改裝過,他們也不能老是停電,靠一兩次是測不準的。只是我們在這裡兩年多了,他們的懷疑圈子一定在縮小,所以,30號裡這個魔鬼,為的,就是近距離觀察。」
蘭芬瞪大了眼睛,說:「可是我們都逐一分析過這些鄰居, 我也按照你說的在留心觀察,我沒發現誰有嫌疑啊。」李俠拉起蘭芬的手,在她的手心裡比劃出一個字,蘭芬看完,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秦」字。
李俠壓低聲音說:「乘涼那天,外公說那半句話時,她就在,但這不是主要的,最近,我暗自琢磨,越來越感到她有問題,正要告訴你。她的疑點細細分析,真不少,比如,一個年輕小姐常常夜不歸宿,說是住在姑媽家,如果根本沒有這個姑媽呢?那她只能住在一個帶宿舍的地方,那個地方肯定不是她的那家小報館,那就只能是她真正的工作地,你想,除了妓院、澡堂、旅館,那還會是啥地方?最讓我起疑心的,就是她為什麼要拍那張30號的『全家福』?你想想,我們一直推脫不肯拍照,前幾天她就出了這個主意,還把『阿炳爺叔』抬出來,為什麼?還有,她來我們家送合影那天,你還記得吧?我失手碰落了她隨手放在八仙桌上的照相機,她一下子就接住了。那是我故意的,她反應那麼機敏,和她平日裡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樣子完全不同,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受過訓練,她是出於訓練出來的本能做出的反應。她絕不是嬌滴滴的小報記者這麼簡單。」
蘭芬透出一口氣,憤恨地說,「虧得阿芳還和她那麼要好,外婆還總是說一個單身小姐不容易,讓外公先要保證她的熱水。」接著,蘭芬急切地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俠說:「一動不如一靜。明天,你去一次布店,把這裡的情況和我們的分析告訴蘇瑞,請他向上級匯報。你來去路上還是叫阿三送你,你自己更要當心。對了,外婆和阿芳,有人照顧嗎?」
蘭芬說,「阿三就住隔壁,會幫忙照料的。你不是也看出來了,阿三和阿芳要好了。唉,就是苦了外婆,還是個小腳。吃好飯,我和吳師母約好了再去看看。」
李俠點點頭,蘭芬站起身,想收拾一下碗筷之類,突然,李俠摟住了她,把臉貼在她的胸口。蘭芬一愣,問「怎麼了?」李俠說「你看到報紙了嗎,我們一個電臺的同志犧牲了。」話未說完,忍了一天的淚水奪眶而出。
蘭芬想勸勸他,但是自己的喉頭髮幹,淚水也流了下來。蘭芬明白自己的愛人不是神,此時此刻,他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只有在自己的懷抱裡,他才會安心。她抱著他,輕輕地愛撫著他的臉。
李俠稍微平靜了下來,抬起頭,問蘭芬:「你知道我這一天是怎麼過來的嗎?我一直壓抑著自己,後來,我一直默念著李白《關山月》的兩句詩,我們讀過的,你還記得嗎?」蘭芬勉強笑了一下,努力調節著氣氛說:「李先生,我好像忘了。你說的是哪兩句?」李俠輕輕嚀道:「由來徵戰地,不見有人還。」嚀完,李俠的眼眶又紅了,蘭芬再次抱住了他。
屋子裡安靜得只聽到落地報時鐘的鐘擺「擦擦」的響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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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嚴遠、軒召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