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個標題不要以為我是在炫耀,跟你講我家屋後真的有一座山。只不過那座山不屬於我家,雖然我很想把它變成是我家的,但我知道這個理想,我即便是窮極此生怕是也沒法實現了。
這座山叫做燕山,山尖尖上有老城牆,還有烽火臺。小的時候總是不明白為啥要把院牆修到山尖尖上,總覺得修院牆的這個人肯定是個大大大,大地主,也總幻想著有朝一日我是不是也能變成那麼大的地主。等到懂事之後我才明白那個地主是誰,也明白想要成為那樣的超大號地主比把燕山變成我家的還難。
這是我的家,準確的說是我的老家,因為那院子裡住著我的爺爺奶奶。我爹、我大爺、我姑都是在這個院子裡出生也都是在這院裡長大的。
很遺憾,我不是在這個院子裡出生的,我的出生地距離這個院子得有八十多公裡,是一座小小的縣城。
這裡雖然不是我的出生地,但在我的戶籍冊上籍貫那一欄裡卻寫著它。這是我的老家,是我的根兒,是我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地方。
我把第一次回老家定在了我三歲的那一年,因為那時候我已經記事兒了。當然,在此之前我爹媽肯定帶著我回過老家,不過那段時間的記憶在我腦子裡是空白的。
第一次回老家是在秋天,爹娘拽著我的手走出廠區大院出門右轉上了主街一直往南走了得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一個亂鬨鬨的全是人的地方。透過綠漆斑駁的鐵柵欄能看到坑窪不平的院子裡停著幾輛圓頭圓屁股的大班車,車身塗成黃底紅道兒的那種。
我娘抱著我看著我老爹在人海中左衝右突,殺到一個小窗口那貓下腰,當老爹直起腰轉身之後,他嘴上就多了兩張白片片兒。老爹再次披荊斬棘一般的回到我們娘倆身邊,隨後一手抱著我一手拽著我娘,一家登上了一輛大班車。
那年月坐這種大班車回家的小孩子沒有不暈車的,一是因為晃悠的太厲害,二是因為坐車的人太多,然而我卻很讓爹娘省心,從大班車啟動到出班車站這短短的幾分鐘內,我保證能睡得呼呼的,就是被別人抱走都不帶醒的那種。娘說我是個省心的寶寶,爹說我將來絕對是個心大的糙老爺們兒,現在看來爹娘都猜對啦。
有科學研究證明,人即使睡著了它的某些感覺依然存在。這句話我非常贊同,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尤其是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時候,即使我睡著了也對周圍的動靜非常敏感。
睡夢中的我能感到車廂裡一會擁擠嘈雜一會安靜寬鬆,能感到班車停停走走。就這樣,一直晃悠了不知道多久,當班車不知道第幾次停住的時候,爹娘抱著我下車了。為啥知道時下車裡呢?因為空氣變得特別新鮮了。睡夢中的我能感到大班車開走,能感到爹娘跟人在說話,還能感到有人在戳我的臉,然後我就聽到噠噠噠噠的巨大的轟鳴聲。後來我才知道,這種方頭方腦,腦袋上插著一根煙囪,左臉上有個飛速轉動的圓盤盤,靠兩隻長長的車把控制前進方向的稀罕物,叫做手扶拖拉機。在那年月,就是這種土得掉渣的農業機械,在農村也不是很多的。
當手扶不再噠噠的時候,我感覺被人抱起,從力道上可以判斷出那是我爹。然後,我就被另一雙手臂接了過去。
再然後,一股菸袋油子的味道撲鼻而來。緊跟著好像有一把大毛刷子落到了我的臉上,而且還是來回的刷的那種。於是,我醒了。
我看到的是一張消瘦的滿是皺紋的臉,頭髮花白了,鬍子也是花白的,但眼睛卻是亮晶晶的。這是我爺,不用爹娘告訴我都知道他是我爺,一對眼神兒就知道了。我皺著鼻子一陣踅摸,終於發現煙油子味的來源,就在我爺的肩膀上掛著一桿眼袋,銅煙鍋、銅煙杆兒,銅菸嘴兒,裝著菸葉的荷包袋看不見,應該是在我爺的背上。
我爺誇我是我家正根兒,還把菸袋塞我手裡給我當玩具,還說我比我爹強,因為我爹不抽菸所以不像山裡人。這究竟是個啥道理我到現在也沒鬧明白,後來我把煙戒了,因為我自己看我自己都不像個山裡人,所以這山裡人的標誌嘛還是算了吧。
我爺從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就沒讓我離開過他的懷抱,我爺對我娘特客氣,扶著我娘上了大車,大車上早就為我娘準備了小凳和坐墊。我爺對我爹很不客氣,吹鬍子瞪眼的罵他不孝順,不知道勤回來看看娘老子,我爹趕緊從我手裡奪過菸袋麻利的裝滿煙鍋,我娘趕緊劃著了火柴倆手舉到我爺面前,好讓我爺不用低頭就能把煙鍋點著。
藉此機會我爹捏了我屁屁一下,於是我憋足了勁一嗓子吼了出來。
「爺!」
我爺的臉上猶如盛開了一朵梅花,方才那嚴父形象蕩然無存,他老人家一腳踹到我爹的腚上,笑呵呵的罵了句:「等老子抱你呢,自己上切(去)。大孫兒,爺爺背。」
一輛大車一頭大青騾子載著一家四口,離開鎮子向著山裡走去。路上有相熟的人老遠跟我爺打招呼。打完招呼緊跟著會說:「看見沒,老誰接他家小誰了。你看人家小誰在城裡上班,還娶了城裡媳婦,真有出息。」
周圍的人定會跟著說:「是啊是啊,真有出息。可比老誰家的小誰強多啦。」
我爺有時候會讓我爹我娘稱呼說話的人叔叔、嬸子、大爺、大娘,而有的人,我爺僅僅是哈哈一笑點了一下頭,也沒讓我爹我娘叫人。現在回想起來,我爺的做派和那些在酒會上、談判桌上談笑風生、應對自如的大老闆也沒啥兩樣。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很想看看我爺穿西裝是啥樣子,於是P了一下,P完咋看咋不對勁。一是手藝不行,二是感覺不對,從心裡就牴觸,那時才明白,見到我爺第一面的時候,他已經刻在我心裡了,這輩子也改不了,若改了就不是他了。
我們一家離開鎮子後慢悠悠的上了公路,那時回家的路不寬也不太平坦,但走在上面心裡覺得踏實。人常說近鄉情怯,那時的我卻沒有這種情懷,因為我已經被眼前這氣勢雄渾的山鎮住了。
我一手摟著我爺的脖子一手指著山喊:「山,山上有牆!」我爺告訴我,這山叫燕山,那牆叫長城。
我爺指蜿蜒起伏的長城告訴我,看見長城就知道離家不遠了,再走走,等看到那站在山尖尖上的仙女樓的時候,就到家了。我看見了兩座站在山尖尖上的敵樓,我爺面對我懷疑的眼神絲毫不慌。他老人家淡定的告訴我:「最高的那座叫望京樓,稍微矮的那座叫做仙女樓,咱家就在仙女樓下邊,離得沒多遠。」
我順著我爺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仙女樓下方的山窪裡,在綠樹和山石之間一片村落映入我的眼帘。那就是我的老家,那就是我的根兒。
我爺告訴我咱家就在仙女樓下的時候,那氣勢猶如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而我們所處的位置是在盤山公路的半山腰。從這裡看去,我的老家的確是在仙女樓正下。,我爺說的對,離得沒多遠,最多也就一指頭的距離,才一指頭的距離,那能算遠嗎?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