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年初,青年演員翟天臨遭遇了來自學術界的「雷神之錘」,成為全網群起而攻的學術打假對象,知名學府北京大學、北京電影學院也被拖下水,一時成為眾矢之的。
這種種遭遇都引發自一場 2018 年的互動問答直播。網友問及能否在知網中搜索到他的博士論文時,彼時已經獲得北京電影學院博士學位的翟天臨面對鏡頭連問 2 遍,「知網是什麼東西啊?」
在隨後輿論發酵的打假風波中,一度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學術寶庫「知網」被網友調侃為「最大贏家」。
然而,這位最大贏家在學術界卻是實打實的毀譽參半。
高昂收費
「中國知網」對中國大學生而言絕不是陌生的名字。大學生涯的最後時光裡,很少有人能逃得過為學位論文而挑燈夜戰。期刊論文資源之於科研工作者猶如士兵手中的槍、農民手中的鋤頭,其必要性不言而喻。
但知網的「貴」已是業內共識。
在翟天臨的學術造假事件中,微博ID為「PITD亞洲虐待博士組織」的博主將其 2783 字的小論文進行查重,結果發現文獻重複率高達 40.4%。坐實翟天臨學術造假博士之名,知網學術不端文獻檢測系統立下汗馬功勞。
不過,這短短 2783 字的小論文,在知網查重需要花費 68 元。而按照維普與萬方學術不端檢測系統的計價標準,則只需花費 9 元就能搞定。
知網、維普、萬方資料庫在收錄期刊資源、年限以及檢索方式上存在差異,造成各自檢索系統的查準率、查全率不同,查重結果差異較大。
知網收錄著國內期刊 11189 種,全文文獻總量 65012360 篇 [1],核心期刊收全率達到 99%,內容收錄完整率在 99% 。至 2007 年 11 月底,累積學位論文全文文獻達 57 萬餘篇。其中科技類博士論文 5 萬餘篇,碩士論文 32 萬餘篇,完整率佔公開發行論文的 90%,211 院校收錄率達到 100%。
知網在論文查重上的優勢不言而喻,幾乎是論文查重的首選。
一般情況下,高校對碩士論文字數的最低要求為 3 萬字,對博士論文字數最低要求為 10 萬字。而有 7 萬字之差的博碩士論文在知網進行查重的售價均為每篇 350 元。若以最低字數來算,博、碩士論文查重在維普售價分別為 300 元和 90 元,萬方分別為 150元 和 45 元。
相比之下,知網的查重收費最貴。畢業論文的修改往往也不是一次查重就能解決的,實際花費可能更多。
不過,相比較使用更加頻繁、需求量更大的論文購買,查重的花費只是小頭。
文獻資料庫對個人用戶有訂閱費和流量計費兩種收費方式。訂閱費的模式很常見,例如,中國知網對個人用戶曾經推出包月、半年等銷售方式。流量計費則是按篇或按頁計費。
對比之下,國內三大資料庫中,維普資料庫按照流量計費較為便宜,使用淘寶網官方店鋪支付單篇統一價 3 元。最貴的簡訊支付,6 頁以上的文章定價為 5 元。萬方的學位論文最貴,為 30 元每篇,但期刊論文每篇則只需 3 元。
三大資料庫中,知網中學術期刊和中外標準的收錄好於萬方數據,圖書、工具書、年鑑、報紙是其獨特的文獻資源,出現較高頻次的按頁收費。對於需求量較大、論文頁數較多的個人而言,在知網下載論文的花費不低。[2]
不過,承受論文購買壓力的主要還是進行「包庫」的各大高校圖書館與科研機構。
商用文獻資源資料庫對需求較大的團體採取收取訂閱費方式,對團體提供一年、三年、五年的包庫服務。包庫服務的具體費用針對高校「量身定做」,並未對普通公眾公布,但從 2016 年高校與知網的價格拉鋸戰中可以窺知一二。
2013 年底,雲南省 10 所省屬重點高校都停用了中國知網。 2014 年 1 月 4 日,雲南大學圖書館發出公告:「由雲南省高校圖工委組織的 CNKI 資料庫聯合採購項目,經多輪談判,鑑於』中國知網』公司各資料庫大幅漲價,且對前期談判結果不予承認,使談判陷入僵持狀態,導致各高校對該公司的各類型資源遠程數據均無法正常下載。」[3]
無獨有偶,2016 年 3 月 31 日,北京大學官網上貼出中國知網可能停用的通知。「圖書館訂購的『中國期刊網』系列資料庫 2015 年合同期已到,由於資料庫商漲價過高,圖書館目前正在全力與對方進行 2016 年的續訂談判,上一年度合同截止到 2016 年 3 月 31 日,期滿後資料庫商隨時可能中斷北大的訪問服務。」
2016 年武漢理工大學也出現類似情況,稱「續訂價格漲價離譜」,與知網公司的「談判艱難」。從 2010 年到 2016 年的報價漲幅為 132.86%,年平均漲幅為 18.98%。[7]
政府撥款、經費充裕的 985、211 高校都曾因貴喊停,普通高校的圖書館購買資料庫的經濟壓力可想而知。
暴利的知網
對於連年的漲價,知網一方給出解釋為「成本定價模式」決定了成本上升,價格就水漲船高。
同方股份財報中並未提供知網具體運營成本。囊括了以中國知網學術期刊資料庫為核心的網際網路內容服務業務與終端的成本數據顯示,網際網路服務與終端業務確實佔據著總成本近六成的比例。在資料庫普遍漲價的 2016 年,主營業務成本佔總成本比例確有小幅攀升。
不過,儘管如此,知網獲利仍然頗豐。
正如它在自己的官網中陳列出的過往成績所言,「核心用戶覆蓋各國重要高校、研究機構、政府智囊、企業、醫院、公共圖書館」、「中國大陸2萬餘家機構,用戶覆蓋各行各業」,到「2013 年,讀者超過 5000 萬,訪問量高達 21 億人次,全文下載量達到 12 億篇」。[1]
作為世界最大的中文期刊論文資料庫,知網在中國學術科研領域佔據的市場份額在維普和萬方資料庫之上。並且,高校覆蓋率要高於企業覆蓋率。[7] 中國知網所佔市場份額是絕無僅有的。
高收費、高覆蓋率,知網獲得的利潤是可觀的。毛利率超過 50% 的行業都稱得上暴利行業。儘管近年來毛利率有所下降,但是知網的毛利率依然保持在 60% 以上,是同方集團最賺錢的子公司之一。
不過,投資失敗、資產減值、股票下跌,同方股份 2018 年業績預虧。
2019 年 1 月 31 日,同方股份發布的年度業績預虧報告顯示,2018 年度實現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與上年同期相比,將出現虧損,實現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為 -11.5 億元到 -17.2 億元。[9]
知網的價值鏈條
獲得高額利潤的知網,在論文的生產與銷售鏈條裡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作為電子出版商,知網曾被調侃,「我們不是論文的生產者,只是論文的搬運工」。
資料庫收錄紙版學術刊物,重新分類,向高校、科研機構及個人有償供應。資料庫出版商對其進行數位化之後收納入資料庫,會向期刊社支付一筆費用,但是數額往往不大。這些標準遠遠低於傳統的期刊徵訂費用標準。[6]
論文的生產者「著作權人」與使用論文的「消費者」位於價值鏈的兩端,雜誌社與資料庫處於利潤分配的核心地位。
資料庫不會因為電子出版獲得的利潤而額外付給論文著作權人回報。支付給碩博論文作者的費用標準完全由資料庫自身決定,數額都非常低。
在 2016 年知網發布的研究生學位論文稿酬領取通告中,2008 年以後的博士論文著作權人可獲得價值 400 元的「CNKI 網絡資料庫通用檢索閱讀卡」和 100 元現金稿酬;碩士論文著作權人可獲得價值 300 元的「CNKI 網絡資料庫通用檢索閱讀卡」和 60 元現金稿酬。[8] 2008 年以前的碩博論文稿酬要更低。
除此之外,資料庫中,還有不少單篇論文和學位論文是無償收錄。[6]
由於著作權人、期刊雜誌社與資料庫供應商之間信息的斷層與阻滯,常常會發生侵犯著作權人權益的智慧財產權糾紛。
2017 年文字著作權協會就曾起訴知網未經許可使用的作品中涉及多位文著協的權利人。其中,汪曾祺先生知名短篇小說《受戒》就在侵權作品之列。《受戒》的權利人並未將信息網絡傳播權許可給相關期刊,也未許可相關期刊對信息網絡傳播權進行轉授權。[4]
在收錄了來自全國法院判決案例的 Open Law 網站以「知網」為關鍵詞所檢索的 258 份法院判決書中,「智慧財產權與競爭糾紛」是出現頻次最高的案由。
除此之外,知網中也收錄著不少毫無科研價值的垃圾論文。翟天臨 2783 字中重複了 1125 字的小論文就是其中之一。
但稿件的質量問題出現在論文發布的重要環節——審稿。作者投稿後,稿件就進入了「同行評議」程序內。期刊編輯邀請具有專業知識或造詣的學者,評議論文的學術和文字質量,提出意見和判定,主編按評議的結果決定是否適合在本刊發表。
作為內容的供應方,讓質量低劣、存在學術不端行為的論文發表是雜誌社編輯的審稿失職,然而這種學術垃圾在中國的學術界大量存在。
涉獵內容廣泛、收錄期刊齊全的知網資料庫對雜誌社提供的資源全部接納,雖然有核心期刊的高質量內容,但也難以避免一些劣質論文魚目混珠。
然而,儘管問題頗多,知網在學術資源資料庫領域的權威地位仍然難以撼動。
就像多年前,安徽、河北、山東、湖北的多所高校相繼停用又重啟使用中國知網,當年價格談判中,雲南民族大學第一輪報價是 45 萬元,而中國知網提出 65 萬元的高價,最終雲南民族大學以 48 萬元的價格妥協。[6]
高度依賴資料庫的高校在與佔據著核心期刊資源的資料庫交鋒中,處於弱勢。妥協是高校在這場資源共享鬧劇的唯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