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疫情高峰期間,社會上出現了無數捐贈口罩、防護服的善舉,國際友人也不斷竭誠捐贈這些物資。當然,也有歹人藉口罩斂財,或坐地起價,或造假售假。另在許多國家,因文化差異,仍有拒絕佩戴的情況……人情百態,在疫情的特殊時期,一一上演,引人思考。
口罩與日常
口罩和防護服,都是抗擊疫情的利器,不僅如此,它們還激發了很多「新鮮出爐」的「藝術事件」,有些微信表情包,被「安裝」上了口罩,比如「蛋黃貓」,使之顯得更為憨態可掬;也有網友,宅在家中,創製出了「口罩煎餅」;身著雪白防護戰衣的天使形象,也成為許多藝術創作的新主題……這些「作品」,均為身處逆境的我們,傳遞著樂觀訊息。
藝術因口罩與防護服而展現出新姿彩,而這兩種「武器」背後的歷史,也同樣曲折跌宕。接著先從口罩開始,略述一二。
口罩可以擋霧霾沙土,避北方寒風,而在當下疫情形勢下,口罩更是必備物。畢竟,這面輕軟的盾牌,關係到的是生命安危。如此重要的口罩,在人類的歷史變遷中,曾譜寫過不尋常的往事,而且,雲集了東西方元素。
元代時,宮廷中,便有傳菜宮人用絹巾來掩口鼻,確保食品不染的習慣,這便是一種「類口罩物」。而若研究一番,此種絹巾的「姻親」,卻是先秦時代就已出現的「面衣」。
《禮記》有載,女子出外時須遮面,既符合禮儀,也有擋風土之用,而女性遮擋之物,就名為「面衣」。它不僅遮面,全身也可包裹,頗實用。
《西京雜記》記載過一種「金華紫羅面衣」,是趙飛燕被立後時,她的妹妹恭送的賀禮之中的一件寶物。從這字詞中,便可想像其品質,是多麼精妙細密。另在魏晉之後,還誕生了男款,著名的「蘇公帕」,內中便有「面衣」的影子。
後世的羃離、帷帽,均為面衣的延伸,它們不僅滿足於遮面,更是深化了防護全身的效用。這所有服飾,在中國風行恆久,卻無一不隱含著西域的氣質。
想必,常出現在古裝片裡的夜行俠士,用以掩避的面巾,估計與面衣也頗有淵源,不過,此物定然是融入了不少小說家的臆想。這種充盈著西域煙雲的面紗進入中土後,依然瀰漫著隱約的異域時尚,也自然承擔著文化使者之要職。
「口罩」在海外的出現,可以追溯至波斯古國。熟悉金庸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的讀者對波斯明教定不陌生,而與明教淵源甚深的拜火教,其教徒就曾在儀式中,佩戴布罩遮面,這同他們的清潔觀念相關。
波斯女性的服飾中,本就有面罩,塵灰被屏蔽的同時,也給自己增添了些許神秘氣質,拜火教可能汲取了此類服飾特點,內中隱含有恆久的敬畏心。
口罩與醫學
公元1世紀至16世紀的海外多國,都曾湧現過類似口罩的發明,有防粉塵的、防有害氣體的,但並沒有面向醫護領域的設計。雖然圖像不可考,卻可從諸多碎片記載裡,感受到過去朦朧的衛生意識。
到了中世紀,黑死病蔓延的歐洲大陸上,一款填著植物香料的鳥嘴形面具橫空出世。醫生用其抵禦瘴毒,儘管它姿容詭誕,背後卻擁有多重含義——對病毒的威懾,對患者的仁心。它演繹著古昔面具文化的象徵意義。同時,它還有一系列延展效應,驅使著後人持續對芳香植物進行研究。
近代社會,口罩雛形初具,科學性愈加鮮明。其大致經過了這番演變:為阻擋工業粉塵,人們製造了金屬質地的口罩,感覺類似防毒面具。
後來,德國醫學家米庫裡茲·萊德奇,經過實驗研發,終於「創作」出了輕軟的醫用防飛沫口罩。1897年,德國的胡伯納醫生,改良了口罩結構,使之更加貼膚,且由於雙層紗布間安裝了小鐵絲架的原因,使得形態更為立體規整。1899年,法國醫生保羅·伯蒂,又製作出擁有六層布的口罩,其繫結方式更為方便。
不僅海外醫學家研究出各種口罩,我國近代也有創造口罩的白衣先驅。1910年,青年才俊伍連德醫生,為防控東北地區的鼠疫,設計了雙層紗布構成的「伍氏口罩」。因其價廉質高,便利安全,因而名垂醫史。
此次疫情,雖然帶來可怖的艱險苦痛,但也從另一方面,培養了公眾的公共衛生禮儀。其實,鄰國日本的「口罩習慣」,頗值得參照。
我國疫情嚴重時,該國積極為我國捐贈口罩,而其本身的口罩文化,可謂深入人心,尤其在流感季,街頭常現。這一習慣,含有諸多公德禮數,及對於病災的憂患意識。
不為別人添麻煩,也不令自身受感染,一舉兩得,構建起整體的社會公共衛生秩序。事實上,早在明治時代,口罩應用在日本便十分普遍。原因不僅是可以隔斷細菌病毒,還有裝飾作用,不擅長社交之人,也可藉以獲取心理保護。
疫情中得之不易的口罩,在衛護我們的同時,也提醒我們要敬惜造物。構成生活的任一物品,都集結著人力心血,沒有它們,就無法維繫現代生活節奏。它們的價值,不能僅通過價籤論斷。若能從這樣的實用物中,挖掘出其功用外的深意,那我們也算做到了物盡其用。
成由儉敗由奢,對身邊事物的珍視,即是對自身心性的塑造,這個過程是潛移默化的。對於口罩的這類心思,如延伸到生活中,就會有這些可能:對於食物愈發珍惜,環保節約意識逐步增強,崇尚奢侈的風氣也能減弱……因為,這個世界的資源,並不是可以無限挖掘的。
戴口罩的誘因,或許夾帶著恐慌心理。其實,歲月靜好時,也要常懷適當憂患之心。此外,除卻正確佩戴口罩保健康外,給予自我積極暗示,戴上陽光的隱形「心理口罩」,目前也甚有必要。
口罩的發展簡史中,可以體察到人類衛生意識、社會秩序的變革片段,口罩反映出的是除實用功能外的深層價值。而防護服,作為醫護人員披掛上陣的「鎧甲」,其背後也有過獨特的歷史變遷,那還是一種充滿著設計創意的變遷,在曾經的歐洲大陸上,掀起了層層波瀾。
防護服的誕生
在17世紀,歐洲爆發大型疫情期間,醫生們便穿戴過一種專用於阻隔菌毒的防護服。只是,同現在那種穿脫步驟嚴謹、製造材質精細的醫用防護服相比,它的模樣怪異了許多,還透著陣陣神秘氣韻,很有古早時代的詭秘氣質。
當時歐洲的醫用防護服,別稱鳥嘴服,由路易十三的御醫、來自法國的查爾斯·德·洛姆先生研發,他受到「武裝到牙齒」的兵士盔甲之啟發,設計出了一套從頭防到腳的奇特服裝。此套裝備,包含一件皮子或蠟帆布製成的長衣,此衣看上去宛若修士袍;還有厚實的手套、靴子、皮褲,醫生的手腕及腳腕處,會被牢牢紮緊;另他們還配有一頂寬沿大帽,這樣可以與患者面部保持距離;最後,他們還會持有一根特製木棍,專用以檢查病人病況,以此代替近距離肢體接觸。
然而,該裝備中最顯眼的,則是一件鳥形的奇特面具,看起來好像防毒面具的它,學問最深。首先,面具的紅色玻璃眼鏡,相當於現在的護目鏡,可以隔絕病人呼吸的氣體以及唾液飛沫;在彎曲的「鳥喙」內,包含有繃帶,是繃帶與醫生的鼻子在支撐著「鳥喙」,此外,它還有「呼吸器」的作用,其中設有兩個小孔,容入多種草藥,比如幹玫瑰、樟腦、沒藥、蘇合香等,目的就是通過它們滌濾疫病環境中的朽壞空氣,當然,它們也有一定的消疫毒、除異味之用。這款怪異面具,可被視為是醫護領域口罩,抑或是防毒面具的先祖。
現在看來,這一整套服裝設計還是有許多嚴謹細節以及造型創想的。所以,鳥嘴的造型,也曾啟發了許多時尚達人,成為他們設計資源庫中的經典素材。只是,這種時尚風潮背後卻暗藏如此深重的代價,可謂是頗有警世意味的風尚。
如此披掛上陣的醫生們,乍一看,其形象有些驚人,實際上,這套服裝在當時的疫病防治中,並未起到強力效用,但凝聚其中的仁厚博愛之心,精進研發之思,卻令人銘感。雖時代隔絕,但那些「鳥嘴醫生」們,同當下的各國醫護人員一樣,均為悍勇精幹的最美逆行者,也是臨危受命的堅毅強者。
鳥嘴面具還有過一個小插曲。當驚悚的疫病在歐洲結束後,這個獨特形象卻經過了時光的淬鍊,褪去了使用功能,漸漸成為一種歐洲文化符號。在威尼斯狂歡節中,人們就經常會見到此種面具的形影,在歡沸的人群中穿梭,儘管這是一場假面節慶,卻隱含著警鐘效應:想要永沐光明,就不要忘記那黑暗的曾經。歲月靜好的生活,是在苦難中曾經竭力掙扎的人們,用血淚換來的,從某種程度上說,不忘記黑暗的過去,就等同於珍視眼前的一切人事物。
同奇詭的歐洲防護服相比,當下醫護人員的防護服套裝可謂是精密無隙,其阻斷病毒感染的效果更為鮮明。但穿著它,醫護人員顯然要承受身心重壓。一位位白衣天使的奮鬥身影,也敦促著我們反思,如果減少一分對於自然的侵犯,定會減輕一分醫者的壓力。
口罩與防護服,兩種柔軟卻堅韌的利器,在歷史長河間,它們為醫者助力,並護佑著病患。在大家協力同心的努力下,這場時疫能夠儘快過去,全人類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秩序。這場苦難帶給我們的精神上的衝擊,恰是一種逆增上緣,希望它能化成堅毅、博愛、謙遜、敬畏自然的無形力量。從而,我們生活的地球,能夠在正向的循環中,不斷釋放出溫厚的光芒。
(作者系中國文化產業促進會·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委員會副秘書長,青年作家、翻譯、藝評人)
(來源:檢察日報 文字:宋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