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愛一個人,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這樣一段富有詩意的表達貫穿了中國的90年代,在中國迅速發展的一個十年當中,一直保守的人們開始受到西方思潮的影響。
在此之前,一些時髦青年們開始穿喇叭褲,燙爆炸頭,戴蛤蟆鏡,沉溺在所謂的靡靡之音當中無法自拔。
經過十年的醞釀,我們對於西方文化的好奇已經到達頂點,人們想要近距離感受地球另一端的魅力,正是我們腳下的那座城市,它噴濺出了迷人的流行文化。
九十年代初,中國興起了「出國熱」,作為社會當中一個新現象,許多文藝創作者們開始把目光聚焦在這些相關題材上面。
對社會變化的感知極為敏銳的馮小剛與鄭曉龍在1992年就以此創作了電影《大撒把》的劇本,該片由夏鋼擔任導演,葛優、徐帆擔任主演,在當年引發了很廣泛的討論。
作為第一步反映「出國熱」現象的作品,影片把篇幅主要鋪設在了因出國引來眾多普通家庭發生變故的故事當中。
儘管影片達到了主創人員一開始想要達到的熱點效果,但鄭曉龍卻仍然覺得不夠過癮,因為影片始終將故事設定在「出」與「不出」,「離別」與「重聚」當中,總體來說是一個懸崖勒馬,但如果影片能夠將視角拓展到國外的生活當中,成為一部展現「外面的世界」的作品,想必這部作品就承載了很大的開創性。
恰好那時候鄭曉龍看到了一部小說,名字就叫做《北京人在紐約》,他用一夜的時間翻完了這部小說,第二天他便心血來潮,開始籌備《北京人在紐約》的準備工作。
貸款拍電影的瘋狂導演
此前鄭曉龍的妻子,著名編劇王小平有過在美國生活的經歷,紐約對於她來說並不陌生,但擺在鄭曉龍面前最棘手的問題其實是資金的來源,顧名思義,《北京人在紐約》是一部講述北京人在紐約的故事,電視劇全部要在紐約取景,此前鄭曉龍所在的「北京電視臺藝術中心」拍攝的作品《渴望》、《編輯部的故事》等作品大部分都是室內劇,成本都相對很低。
而這一次電視劇在美國紐約取景,無疑會大大提高成本,有人建議鄭曉龍可以把所有的外景在美國拍完,然後再回到中國拍室內的場景,這樣觀眾們看不出來,可以節省一大筆成本預算。但鄭曉龍還是當即否定了這項提議,他還是想給觀眾們帶去一個原汁原味的,真實的紐約。
在當時那樣一個年代,電視劇的發行還沒有在中國摸索出一種固定的盈利模式,這導致大部分電視劇其實都不能賺錢,哪怕是《渴望》、《編輯部的故事》這種現象級的電視劇也都是賠錢的。《渴望》成本102萬隻收回來50萬,《編輯部的故事》成本150萬,只收回來90萬,而《北京人在紐約》的預算成本卻要150萬美金,足可見鄭曉龍身上的壓力。
為了能夠啟動《北京人在紐約》的拍攝,鄭曉龍跑了許多家銀行,到處求人,最終貸下了這筆款項,在拍攝之餘,鄭曉龍還得去見一些大老闆,找他們拉贊助。
而正當鄭曉龍在美國的片場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北京卻傳來了一個壞消息,自己的父親因急症而告病危。鄭曉龍第一時間坐上飛機回了北京,看到父親虛弱地躺在床上,鄭曉龍心裡非常愧疚,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多留些時間陪伴父親。他緊緊抱著父親的手,說不出任何話。
而堅強的父親卻讓醫生把自己嘴上面的氧氣管拔掉,他用微弱的聲音對兒子說了讓他至今都難以忘記的三句話:「把戲拍好,把錢還上,把身體保護好」。說罷,父親好似用完了最後一點氣力,閉上眼睛睡下了。
直到影片最後拍攝完畢的當天,有人給鄭曉龍傳來了兩個好消息:一,貸款還完了,二,父親痊癒出院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大概是鄭曉龍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下一站,紐約,「演員請就位」
在演員的選擇方面,手握150萬美金的鄭曉龍絕不會過於吝嗇,何況在那個年代當中,北京的演員恐怕也沒人比自己更貴了。
男一號王起明的第一人選便是姜文,那個時候的姜文可謂如日中天,他先後在《芙蓉鎮》,《本命年》,《春桃》等作品中大放異彩,和他合作過的導演都是凌子風、田壯壯、謝飛、謝晉這個級別的大導演。
然而令鄭曉龍也沒有想到的是,當自己的邀請發出去之後,姜文毫不猶豫地就決定加入劇組,整個過程順利得讓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其實在演藝圈當中,演員分兩種,一種是戲挑人,另一種則是人挑戲。姜文則屬於第二種,他對劇本的要求近乎有些吹毛求疵,但在沒得到太多劇本內容信息的情況下,姜文就應了下來。不得不說導演鄭曉龍的個人魅力以及他之前優秀的作品已經成為了他最好的銘牌。
在男一號的選擇方面鄭曉龍沒怎麼操心,但另一位角色「阿春」面臨的困難則要大得多,「阿春」在劇中作為一個在紐約有長時間生活經歷的成功人士,她和劇中的姜文有許多對手戲,顯然要從氣質和舉止上得和姜文這個愣頭青形成一定的反差。因此鄭曉龍需要將範圍縮小,要在從美國生活幾年以上的中國女演員當中尋找,而具體的選角工作鄭曉龍則交予了馮小剛。
通過了試鏡之後,此前在美國有過五年生活經歷的王姬進入了鄭曉龍的視野,其實從角色的貼合度上講,王姬是最合適的人選,尤其是她一副女強人的形象和多年在美國生活的經歷,但由於當時的王姬並沒有什麼名氣,且已經淡出演藝行業多年,馮小剛必須要為已經賭上身家的鄭曉龍負責,因此他還是保留了一些其他選擇,以便能夠向商業化方面進行傾斜。
直到一直被晾在那裡的王姬實在壓不住自己的脾氣,給劇組打去了一個電話。而當時接起電話的人正是總導演鄭曉龍,這一次他算是見識到了刁蠻的王姬那一嘴的伶牙俐齒,鄭曉龍沒有生氣,反而欣慰的笑了,他確信自己找到了最合適的「阿春」。
有了這樣的陣容,鄭曉龍知道自己這把牌肯定「胡」了,如人們所知,這部作品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它獲得了金鷹獎,飛天獎,以及「爆炸」的收視率和觀眾們良好的口碑。你幾乎能從每家人的窗戶外面聽到裡面傳出劉歡的歌聲:「千萬裡,我追尋著你」。
一部超越時代的現象級作品
1993年的北京儘管已經變得有些時髦,但這座城市對於紐約來說仍然是陌生而閉塞的,這座城市裡最有開拓精神的人走出去也顯得短見薄識,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坐在車上的王起明望著燈紅酒綠的紐約街頭,大喊著:「看,這就是紐約,這就是曼哈頓!紐約,我王起明來了!」。
他伴隨著車中收音機的音樂狂歡,舉起雙臂做著指揮狀,陶醉在紙醉金迷的美夢之中,在霓虹閃爍的資本家樂園裡萬般惆悵。
自由女神,帝國大廈,摩天大樓,第五大道、中央公園、高挑而奔放的金髮姑娘,一切都是如此夢幻,如天堂一般。轉瞬之間,當姜文飾演的王起明推開了地下室的大門,他們卻又走進了屬於這座城市裡最灰暗的那個角落之中,更令人沮喪的是,他們屬於這裡,儘管這裡是地獄,但這裡更加真實。
乍一出門,我們總有一種自卑感,拼命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證明自己,天堂與地獄僅僅一線之隔,仿佛稍微用上點力氣對著這扇門踹上一腳就能登上通往天堂的階梯。
總有一股力量推著王起明不斷前進,眼前的夢境越發真實。但有如千千萬萬個已經實現紐約夢王起明,和正在通往紐約夢路上的北京人一樣,他們不停獲取,也在不斷丟失。
鄭曉龍為這一對懷揣著「美國夢」的年輕男女布下了天羅地網,儘管殘酷,但這就是生活的本質,我毫不懷疑鄭曉龍是一個永遠走在時代之前的藝術家,那一次他又賭對了,他拋給了那個時代的觀眾一個全新的思考課題:我們該如何審視遠走他鄉之後的逐夢之旅。
也許大部分觀眾從沒去過紐約,也可能永遠也不會去紐約,但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紐約,它是一個可以將所有夢想和欲望投射在裡面的容器。
但鄭曉龍用這部電影告訴我們,我們心中的紐約可能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一片永遠沒有贏家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