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網易財經
作者：馬莉
韋博英語的跑路，再次將教育分期的「後遺症」拉到幕前。
韋博英語創立於1998年，曾經在全國60多個城市設有150多家中心，擁有過近百萬名學員的英語口語培訓機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老牌」「靠譜」的機構，十一前在北京、上海、成都和太原等全國各地的分支機構以裝修、封樓等名義停課，節後直接人去樓空，大量員工從8日後陸續離職。
如果你是韋博英語的學員，一個問題立刻就擺到面前——要不要繼續還培訓貸款？
而韋博英語「跑路」的背後，涉及到的金融機構還包括京東白條、百度有錢花、招聯金融、廣發銀行等。對金融機構而言，消費分期是必打的一仗，但是在目前階段，對場景方的風險把控，是他們必須面對的難題。
培訓貸款：風險由誰承擔
在韋博英語跑路的情況下，學員和金融機構兩方，對於學員是否繼續還款，一時之間很難達成共識。
公開資料顯示，在提供貸款的金融機構中，浦發銀行表態可以先暫時凍結學員的分期付款，暫時性未支付的分期月可以先不用支付，後續由浦發和韋博英語再協商。但更多與韋博英語合作的金融機構則只是表態會密切關注此事。
對於金融機構而言，暫停學員還貸，就意味著壞帳的增加。因為在教育場景中，資金機構往往已經一次性將錢打給培訓機構，再由用戶按期繳納本息。一旦學員不滿培訓機構要求退款，或者培訓機構跑路，還可能產生學員和金融機構、金融機構和培訓機構之間的糾紛。
在裁判文書網上，可以看到多個學員起訴韋博英語的合同糾紛案例。其中，2019年7月7日的一份判決顯示，在學員起訴武漢市武昌區韋博國際英語培訓學校、湖北韋博文化交流有限公司退還培訓費的案件中，法院認定雙方籤訂的合同合法有效，此外，鑑於學員提出退學退費的解除合同要求，韋博學校在庭審中亦表示同意解約，法院對雙方解除合同的意願予以認可。分歧在於，學員主張以學習課程節數為標準計算退費，韋博學校主張以消耗學習時長為標準計算退費，法院支持了後者退費的計算方式。
在這個案例中，原告的培訓費用為42600元（此款項中31800元系學員通過百度小貸辦理學費貸款繳納），最終法院判決韋博學校退還學員培訓費30766元。
網易財經瀏覽多個學員起訴韋博英語的法律文書，可以看到保存培訓機構的宣傳材料、上課記錄、培訓合同、貸款合同等書證頗為重要。此外，是否按照合同約定在期限內及時提出退課申請，是否有證據表明培訓機構涉嫌虛假宣傳等，都成為庭審關注的重點。
此外，還有學員在起訴培訓機構之外，一同起訴了金融機構。
蘇寧金融研究院院長助理薛洪言告訴網易財經，對金融機構而言，教育分期業務的風控難點不在借款人，而在教育培訓機構。「若教培機構不能如約提供服務，學員兼借款人的利益受損，會極大影響其還款意願和還款能力，而金融機構不僅要遭受不良損失，很多時候還會面臨聲譽風險，形成一種雙輸的局面。」
一位從事於大數據風控行業的人士告訴網易財經，對於金融機構而言，更關心的是借款人的還款能力，「教育培訓只是一個應用場景」。在他看來，金融機構有一定的壞帳率，不論是哪個應用場景，都有出現壞帳的概率。
「比如貸款買房，借款人向銀行等金融機構貸款後，如果房子沒有按期交付或者存在質量問題，可以指責是金融機構的問題嗎？」上述人士認為，金融機構需要判斷是否向借款人放款、以及貸款的額度，但沒有必要對相關服務的質量負責。「在消費貸中，貸款合同一般是甲乙雙方，也就是學員和金融機構籤訂的。除非合同中還涉及丙方，也就是服務提供商，並規定了三者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那就要履行相關的責任。」
薛洪言則分析了由金融機構來把控培訓機構風險的難度，「培訓機構並非借款人，沒有義務向金融機構提供詳細的財務數據，金融機構只能從規模、口碑等一些外部指標進行粗略判斷，難以實時追蹤培訓機構的經營狀況。」在他看來，對金融機構而言，在這個場景下減少風險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提高合作門檻，只與頭部教培機構合作，但弊端是頭部機構競爭激烈、業務空間有限，要想把規模做大，還是需要與二三線教培機構打交道。在這一風控難題下，多數金融機構對教育分期業務敬而遠之，這個市場的滲透率仍有很大提升空間。
薛洪言認為，教培機構跑路，本質上並非一個金融問題，而是教育培訓行業自身的問題，借款行為和培訓行為是單個獨立事件，「要保護教育消費者利益，更多地需依賴教育主管部門出臺相關行業規範和資質要求。」
政策加強約束培訓機構
事實上，對於民辦教育培訓機構突然倒閉，學員學費討要無果的問題，監管部門一直有所關注。
2012年4月，上海市教委等8部門聯合出臺規定：上海市教育培訓機構將不得跨學年提前收取學費，而且所收取的學雜費要在銀行開設專用帳戶，並按規定存入 「最低餘額」，若經營不善，銀行和政府部門會提前預警。
「最低餘額」應為上一學年度學雜費收入總額的10％，且不少於人民幣10萬元；新開辦的教育培訓機構，開辦資金大於100萬元的，其「最低餘額」不少於開辦資金的10％。萬一教育培訓機構經營不善，「存取專用帳戶」資金餘額無法支付辦學所需經費時，開戶銀行將及時發送「風險警戒通報」。
2016年5月17日，聚智堂教育集團董事長楊志被指攜款「跑路」，同年5月26日，長沙市教育局下發通知，加強民辦學校收費管理。在嚴格禁止虛假承諾、虛高收費行為的同時，嚴格執行按學年（期）收費制度。
但在現實中，「培訓中心跨學年收費」仍有出現，「虛假承諾」「虛高收費」也一直是行業頑疾。
根據裁判文書網，在一位學員與廣州市海珠區韋博語言培訓中心的合同糾紛，一審法院認定的事實中，提及海珠區教育局於2017年12月13日以培訓中心跨學年收費及退費手續辦理過程違反有關規定為由，對培訓中心發出責令改正通知書一事。該案一審判決該培訓中心向學員退還課程費15900元，並按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的標準計付相關利息。培訓中心上訴後，二審維持了原判。
相關政策的約束正在加強。
2018年8月22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要求校外培訓機構「收費時段與教學安排應協調一致，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意見》指出，各地教育部門要加強與金融部門的合作，探索通過建立學雜費專用帳戶、嚴控帳戶最低餘額和大額資金流動等措施加強對培訓機構資金的監管。此外，對於培訓對象未完成的培訓課程，有關退費事宜嚴格按雙方合同約定以及相關法律規定辦理。
對於培訓機構而言，「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將成為他們今後合規的又一個重點。網易財經瀏覽了主流培訓機構的培訓項目，有一些培訓的時長超過三個月，就需要注意收費的合規性，比如下圖所示的培訓項目，培訓時長為「5個月集訓」。
消費分期場景的陣痛與考驗
對於消費分期的場景而言，不止是教育分期，還有醫美分期、健身分期等都存在服務提供方「倒閉」和「跑路」的風險。
更受關注的，還有房租分期，也就是長租公寓運營商資金鍊斷裂的可能。2018年，杭州鼎家、上海寓見、昊園恆業等多家長租公寓被曝資金鍊斷裂。網易財經曾在2018年12月7日的《號外|萬千北漂無家可歸背後：昊園恆業資金鍊斷裂》一文中，詳細描述了通過中介方昊園恆業租房，在昊園恆業資金鍊斷裂後，租約未到期，又身背貸款的租客困境。
網易財經向昊園恆業曾經的租戶了解到，在該事的後續處理中，資方晉商消費金融表態，租戶未還清的貸款不用繼續還款，也不能繼續租賃昊園恆業推介的出租房，並和中國人民銀行進行了溝通，把租戶的徵信貸款記錄改為結清狀態。「不過後邊又聽說還有人被催還款」，已經退租的租客李勇（化名）告訴網易財經。
在消費分期的場景下，由金融機構為服務提供方兜底顯然不是金融機構願意看到的趨勢。
薛洪言曾在「奔馳事件」後撰文指出，「場景惹禍，金融背鍋」。他認為，不論是在4S店、租房、教育培訓還是醫美等場景下，他們的套路惹出的禍，都有可能讓金融機構「背鍋」。「金融機構並不完全無辜，但多數情況下，同租房人、學員、整容者一樣，金融機構也是受害者。長租公寓可以跑路，金融機構跑不了，不僅聲譽受損，還要收拾殘局——在壞帳核銷上做出讓步。」
他認為，究其背後，一是因為近年來場景與金融快速融合的後遺症，在融合過程中，金融機構和場景方彼此的收費模式和收費結構出現了重疊交叉。二是場景方賺錢難，借金融與場景融合的大趨勢，就打起了金融方的主意——要麼以金融的名義收手續費，要麼直接向金融機構收引流費，要麼藉助金融槓桿提前回款。
另一方面，消費分期已經越來越多地應用在培訓、醫美等場景中。
2019年5月22日，美聯國際教育集團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遞交招股書。其招股書顯示，2018年美聯英語約43.5％的學生是使用分期貸款，而分期貸款為公司帶來了42.2％的毛收入。當時便引發市場熱議。
招股說明書還指出，第三方金融機構向學生提供無息貸款，借款的期限為6個月至24個月。不過，與此類分期付款安排相關的交易費用，通常為此類貸款總額的4.4％至10.8％，具體取決於分期付款期限的長短，通常由金融機構在將課程/服務費匯給美聯英語之前扣留。
而在消費分期場景的落地應用越來越多的過程中，金融機構也面臨著更大的考驗。
發起機構為重慶百度小額貸款有限公司（現名重慶度小滿小額貸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重慶百度小貸）的《重慶百度小額貸款有限公司2017年度第一期資產支持票據募集說明書》指出，截至2017年6月末，發起機構重慶百度小貸的資產總計1,396,635.64萬元，負債合計955,914.48萬元，所有者權益合計440,721.16萬元。2017年1—6月，發起機構實現營業收入40,127.53萬元，淨虧損4,464.65萬元。淨利潤為負的主要原因是公司按照貸款餘額的2.5％計提減值準備，且公司尚處於成立初期，前期系統研發等成本投入較高所致。
超過4400萬的淨虧損曾引發市場關注，百度金融方面人士當時向媒體回應表示，「在FSG初創期，盈利並不是我們的首要目的，我們把大量的資金都投給了技術研發部門，給予風控部門足夠的空間去試錯，去精進科技能力。我們希望通過在自有場景的錘鍊，讓我們的技術能力再上一個臺階。」
重慶百度小貸截至2017年6月末主要貸款產品包括教育、醫療美容、現金貸、家裝地產、旅遊和小微貸。截至2017年6月30日，重慶百度小貸30天以內貸款本金餘額逾期率1.8％，30天以上60天以內貸款本金餘額逾期率0.78％，60天以上90天以內逾期率0.62％，90 天以上貸款本金餘額逾期率1.65％。根據重慶百度小貸統計，截至2017年6月30日，前五大合作教育機構課程退課率不高於6.15％，早償率不高於9.55％。
截至2017年6月末主要貸款產品規模及逾期率如下圖所示：
《募集說明書》指出，重慶百度小貸與合作教育機構籤訂單獨條款，對部分貸款由機構予以貼息，以求給學員（借款人）更低貸款利率。如12期貸款產品貼息5％、18期貼息8％等；貼息支付方式為機構一次性付給重慶百度小貸，重慶百度小貸按期確認收入。「如發生退課，合作機構將課程退款支付給重慶百度小貸，重慶百度小貸將應退還的服務費金額退還給合作教育機構。」
韋博英語的金融機構合作方，也包括了度小滿。上述《募集說明書》中提到的貸前審批流程，包括了對教育機構的準入、對相關課程的篩選標準，以及對借款人的授信審批。在對教育機構的準入上，包括了走訪調查、現場調研、財務信息採集，對通過白名單審核的教育機構評分等環節。
另一方面，重慶百度小貸還曾在2018年、2019年發行了天風-度小滿教育貸2018年第1期資產支持專項計劃和天風-度小滿教育貸2019年第1期資產支持專項計劃，發行總額分別為18.29億元和9.958億元。下圖為天風-度小滿教育貸2019年第1期資產支持專項計劃的層級劃分及年收益率。
在韋博英語「跑路」的背後，涉及到的金融機構還包括京東白條、百度有錢花、招聯金融、廣發銀行等，風險敞口未知。對金融機構而言，消費分期是必打的一仗，而在目前階段，對場景方的風險把控，是他們必須面對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