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月從川外畢業之後，我到深圳一家高爾夫雜誌面試，從眾多面試者中勝出，實現了從事媒體工作的夢想。而這次成功獲聘與其說是仰賴知識技能，毋寧說是依靠誠實贏得了工作機會。誠實比能力更重要？這似乎跟深圳所崇尚的叢林法則大異其趣，但是事實確實如此，因為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只有堅守誠信原則的個人或團體才能健康發展。
記得剛到深圳時，佇立在車水馬龍的深圳街頭，我感覺就像山坳裡的一隻小羊置身群狼競逐的大草原。深圳人才濟濟，我的優勢何在？如何才能找到一份自己真正喜愛的工作呢？通過報刊、網絡、朋友的渠道，我四處尋找工作。經過一段時間的磕磕碰碰，機會終於降臨到了我的頭上。有天上午十點多，一個電話打過來：「您好，請問是王先生嗎？」
這個電話使我感到有點陌生又有點親切，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回答恭恭敬敬，語氣卻有些顫抖：「您好，對，我是。」
電話那頭是清脆女聲：「這裡是《經典高爾夫》雜誌，看了您投來的簡歷，我們想了解一下您是否對了解高爾夫這一行業？」
「高爾夫？不了解。」我幾乎脫口而出。我確實不了解高爾夫，說完話卻又擔心對方會馬上掛掉電話。我的回答不假思索，從上小學一直到升入川外學習，老師、父母都教育我要做一個誠懇待人。我渴望從事有關文字方面工作，但是我幾乎本能地如實相告。
那頭電話沒有掛：「不了解沒關係，如果您通過面試考核，我們會為您提供良好的學習平臺。我們雜誌跟美國一家高爾夫雜誌進行版權合作，現在需要招聘一位英文編輯，請問您明天有興趣過來公司參加面試嗎？」
「行。」我猶豫了一下說。於我，高爾夫是一個全新的行業。但回想在川外學習的那些日子，得益於老師們一絲不苟的教學以及母校良好學風的薰陶，我的英語水準有了長足進步；再說高爾夫英語也是英語，我自信經過努力能夠勝任高爾夫英文編輯工作。
「那好，請您明天上午十點準時到福田區國際廣場A座2208室面試。」
獲得面試通知，我很興奮。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對文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文字為我打開了通向外面世界的窗口。那些美麗的童話，那些有趣的科普，那些感人的故事使我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奇妙。我時時在想，要是能從事文字工作該有多好。現在這個盼望已久的機會終於來到了，我必須抓住！於是馬上到網吧查閱高爾夫資料。
深圳經濟發達，毗鄰香港，距離澳門也不遠，高爾夫球會很多，本地和外來客商打球者甚眾。內地高爾夫球場尚寥寥無幾，而深圳的高爾夫產業已發展得如火如荼。每逢球會舉行盛大的高爾夫賽事，總有成千上萬的熱心觀眾蜂擁而至。
可要在短時間內了解高爾夫行業談何容易？球具、球技、禮儀、球星、賽事……網上的資料看得我一頭霧水。「明天就要面試了，怎麼辦？」晚上我輾轉反側，思忖著如何才能通過面試。於是自己給自己打氣：我的中文功底較強，翻譯技能也不錯。在川外念書時，我最喜愛的課程之一就是翻譯課呢。但願翻譯技能成為我求職的通關利器。
那天上午參加面試的人共有八個，主考官是個子高挑的徐潔小姐，面試通知電話就是她打來的。她讓我們先翻譯一段高爾夫英語，然後再寫一篇短文談談對高爾夫的感受。我洋洋灑灑寫了很多，現在看起來實在很外行。徐潔看了看我寫的東西，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遞給我一份英文材料說：「帶回去把它編譯出來吧。注意，是編譯，不是翻譯。」
編譯不是翻譯。從某個角度來說，編譯較之翻譯的要求更高，不僅需要吃透原文意思，還要對原材料作適當取捨並將相關材料融合進去，凸顯原文中對讀者有用的內容，揚棄不符合中國讀者閱讀習慣的東西，並且採取符合特定讀者口味的行文方式。較之翻譯，編譯二次創作的程度更高。
可是要將這些理念落到實處卻頗有難度。這不僅跟編譯者的英文和中文水平有關，而且需要靈活運用相關領域的知識。譬如使用市場上同樣的菜，高級廚師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而到了一般廚師手裡，只能成為一道家常小菜。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廚師呢？
回到住處，迅速琢磨《經典高爾夫》雜誌的風格、相關欄目的要求以及高爾夫球友的閱讀偏好，完成了那篇英文稿子的編譯，然後將其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了徐潔小姐。
大約兩天後的下午，一個電話打來：「是王先生嗎？請下周一到公司上班。」
正是徐潔打來的電話，沒有半字囉嗦，可謂乾脆。
徐潔就是這樣一個人，辦事乾淨利落，充分信任員工。她給每個員工一把辦公室鑰匙，來去自由，特別是每周工作日可以無理由額外帶薪休假一天。據我所知，這種特別寬鬆的管理方式在深圳的公司絕無僅有。
剛到公司上班的那天，我正高興得到了這份喜愛的工作。不料，馬上遭潑一盆涼水。同事肖琳打量了我一下，冷不丁向我拋出一句話：「你做過編輯嗎？」
我老實回答：「沒有，但我很喜歡翻譯和寫作。」
「是嗎？」肖琳很不屑地跟鄰座梁燕說道，「我們公司怎麼什麼人都招呢？」
我的臉憋得通紅，有些激動但是沒有反駁。初來乍到，最好低調。任何巧言善辯也比不上腳踏實地踐行工作計劃並取得預期效果。因為在深圳這個人才濟濟的城市，也許你覺得自己很優秀，但是在別人眼中，你不過平庸得不能再平庸。能證明自己的只有行動。
對，行動，我周末沒事就到公司加班，當然這是不要加班費的。公司那麼多的高爾夫資料為我敞開了一個奇妙的綠色世界。周末我獨自一人在辦公室忙活，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呢？家樂福？沃爾瑪？世界之窗？東門？蓮花山？宅在家裡還是去香港了？我不知道。只有辦公室空調輕快運行的嗡嗡聲伴隨著我。
我的進步很快。僅僅一個月，我從對高爾夫一竅不通躍升到能準確翻譯稀奇古怪的高爾夫球具說明，編譯重大高爾夫賽事稿件。我編譯時不惜工本搜集大量資料消化，並將枯燥的球具說明編譯得文從字順，琅琅上口，同時在西洋味很重的巡迴賽深度報導編譯中融入中國味。總編喜歡我的文章，每期都會將我的文章列入封面導讀。上班第一天刁難我的肖琳竟也逐漸和我成為了好朋友。那天總編打高爾夫回來請我們吃荔枝時還誇獎我：「我們雜誌就需要你這樣的人。」
一天上午我和徐潔出去採訪，在回來途中我說：「徐潔，我有一個問題。」
徐潔怔了一下：「什麼問題？說吧。」
「那天總編說就需要我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是指什麼樣的人呢？」
徐潔沒有直接回答，微笑在她清秀的面龐上綻放開來：「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錄用你嗎？那次來參加面試的人很多，上午八個，下午八個。經過測試，一些人沒能完成編譯，一些人涉嫌抄襲。」
「你怎麼判斷他們是抄襲的？」
「當時我給你們的英文材料我們雜誌已經使用過，編譯好的文章在往期雜誌和我們的網站上就有現成的。」
「你為什麼不使用新材料讓大家編譯呢？那可以防止作假。」
「那是故意為之。我們的考核不僅僅是考核編譯水平，更暗含了對招聘對象誠信的考核。從對材料的取捨、語言的使用、行文的風格等方面可以檢測出是否用心編譯了文章，是否涉嫌抄襲行為。因為參加面試就意味著與招聘方達成了誠實守信的不成文契約，而凡是具有抄襲行為的人一律淘汰出局。」
「呵呵，看來我的編譯還待加強，因為你是因為我的誠實錄用了我。」
徐潔笑了笑，認真地說道：「誠實守信最重要，能力倒在其次。能力可以培養，但如果不講誠信小則害己，大則危及公司發展。弄虛作假勢必損害個人信用甚至破壞公司商業信譽。這樣的人再能幹我們也不會留用。」
在那家高爾夫雜誌工作的日子裡，我從編譯水平到處世方式都獲益良多。現在，我有幸又回到了母校川外讀研，像是遊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我喜歡她奮發圖強的學習氛圍和誠實守信的校風，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不論情況如何，我都會嚴格要求自己做一個誠信的人。
（已發表於《中國研究生》2010年8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