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尤利安控制君士坦丁堡之後,他所接受的基督教教育,馬上顯示出其失敗的一面。多年來,他一直與著名修辭學教師、輔導他學習希臘文學和哲學的利比裡奧保持通信,但自成年後他一直偷偷在心中對古代羅馬教充滿了感情。現在他公開宣布自己反對基督教。他說,他的洗禮是一個他想要忘卻的噩夢。他下令重新開放那些在基督教皇帝統治期間關閉的古代寺廟。他還規定,基督徒不能講授文學;由於所有政府官員都必須接受文學教育,此舉也就保證了所有羅馬官員都要接受完整的羅馬式教育。此舉還意味著,帝國中所有的基督徒都將變得教育程度不高。今天我們詳細講解一下這位「叛教者」。
由於學校裡教授的都是古代的羅馬宗教,絕大多數基督徒都不願把孩子送入學校。於是,基督教作家便開始創作他們自己的文學以供學校教課使用:將《詩篇》按照品達頌詩的形式翻譯出來;《摩西五書》變成六步格詩;《福音書》則按照柏拉圖的對話形式重新寫成。由於這些文學的水平實在較差,所以幾乎很快便消失了;基本沒有什麼內容留存下來。這也是一種迫害,並顯示出尤利安同那些他沒見過的笈多國王一樣,本質上很相似。尤利安也是個保守派。他希望重回輝煌的過去。他想要在羅馬與非羅馬之間明確劃界;當君士坦丁決定把信仰,而非「羅馬」自豪感,當成團結帝國的紐帶時,這條界限就已消逝,而尤利安則希望重新看到這條界限。他要重新豎起一堵隔牆,牆內是羅馬文明,牆外則是包括基督徒在內所有不分享這種傳統的人。
早在358年,利比裡奧就寫信給他:「你很清楚,如果有人熄滅了我們的文學之光,我們就會回到野蠻人時代。沒有文學就意味著沒有過去,沒有過去就是回到了野蠻人時代。在尤利安看來,基督徒就是野蠻人神論者:他們沒有文學,也不相信羅馬眾神。尤利安也意識到,如果要同基督教堂這股團結的力量抗衡,古老的羅馬宗教也需要與時俱進。所以他採取了雙重策略。首先,他從基督教堂中吸納了最有用的元素為羅馬宗教所用。他研究了基督教堂的內部體系是如何將遍布四處的會眾聯合在一起的,然後按照這個體系對羅馬宗教進行了內部重組。他還下令讓羅馬的祭司們按照基督教朝拜的方式對羅馬眾神進行朝拜,並將講道(同布道一樣)和頌唱引入古老的羅馬儀式當中。現在,對朱庇特的崇拜同對耶穌的崇拜已經相差無幾。
他的第二個策略則要更狡猾一些。有些教會人士因為在尼西亞—阿里烏爭論時站錯了隊而被排除在體系之外,現在他讓這些人都重新回來。他很清楚,這些人與主流合不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同的神學觀點馬上就開始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這是君士坦丁策略的別有用心所在;尤利安沒有運用基督教團結的力量,而是利用了其分裂的力量。他的這些所作所為,為他贏得了「叛教者尤利安」的稱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他復興古羅馬文化時,他所面臨的政治問題,卻迫使他不得不授予野蠻人以羅馬人的權利。由於無法同時應對東邊的沙普爾和北邊入侵的日耳曼部落,他只好允許日耳曼部落在北部高盧定居下來,讓這些人享有羅馬市民的權利。
在解除了日耳曼這邊的警報之後,尤利安開始對波斯發動戰爭。363年,他率領八萬五千人東徵,不光有羅馬人,還有哥特人(在君士坦丁統治年代就定居下來的日耳曼部落)和那些想報復「破肩之人」沙普爾的阿拉伯人。當年君士坦丁出徵時帶的是牧師和帳篷,現在他隨軍帶的則是傳統佔卜師和希臘哲學家。佔卜師和哲學家碰在一起吵得不可開交;佔卜師堅持說出現了兇兆,大軍應該撤退,哲學家則回擊說這些迷信根本不符合邏輯。在波斯的邊境上,他將部隊一分為二,三萬人馬渡過底格裡斯河,他則率領剩餘人馬乘船穿過幼發拉底河順流而下。他的計劃是:兩支部隊在波斯首都(底格裡斯河東岸以南一點的)泰西封會師,以雙鉗之勢夾擊波斯人。
根據阿米阿努斯的記載,羅馬部隊聲勢浩大:他們共派出五十艘戰船和一千艘載著口糧和遣橋材料的供給船。沙普爾看到對方來勢洶洶,提前離開了首都,尤利安到達之後便發現國王並不在城中。大軍在底格裡斯河東岸開始造橋,然後對泰西封進行圍攻。圍城一直在繼續。沙普爾從帝國其他地區糾集了人馬和同盟,從後面攻打羅馬的圍城部隊。尤利安不得不退回底格裡斯河,奮力抵抗敵人的進攻;由于波斯人燒光了他們撤退道路上所有的糧田和糧倉,所以他們還得努力保證人馬能有口糧活下來。羅馬人用了整整一個春天的時間回撤。直到初夏時節,羅馬士兵還沒有撤回羅馬地界。他們飢腸轆轆,身負重傷,還得不時對付追擊他們的波斯部隊。6月的一天,尤利安中了波斯人設下的埋伏,利矛擊中了他的下腹部。被抬回營帳後,他就慢慢出血直至死亡:共有三位羅馬皇帝在與外敵對戰時戰死沙場,他便是其中之一。
阿米阿努斯當時就在部隊中,他描繪了一個美麗的古典式死亡:尤利安認命了,他在去世前平靜地與兩位哲學家討論著「靈魂的高貴」。不過,基督教歷史學家狄奧多瑞特則堅稱尤利安死得很痛苦,他終於在很晚的時候才意識到基督的力量並大聲喊道:「啊耶穌,你贏了!」這兩個版本都不太真實,不過基督教的版本可能更接近實際情況。尤利安的大軍遭到圍攻,進退兩難,需要有名領導將他們從中解救出來。一番爭論之後,官兵們給他們的一位將軍穿上了皇袍,這位高尚而又和善的人便是約維安,穿上皇袍後他便成了皇帝。約維安時年三十三歲,是一位基督徒。從此以後,統治帝國的皇帝便都是基督徒。古老的羅馬宗教再也不會統治羅馬朝廷。但這並不意味著鬥爭就此結束,而只是說過去與現在、古羅馬與新帝國之間的戰爭從臺上轉到了臺下。
約維安是個實用主義者。戴上王冠後,他沒有繼續作戰,而是要求與沙普爾和談。和談結束,羅馬大軍便可安然回家。作為交換條件,約維安同意將底格裡斯河以東的所有羅馬疆域都讓給波斯,這其中就包括羅馬的尼西比斯堡壘。後來波斯再次對羅馬發動進攻時就以此地為前線,這塊地方再也沒有重歸西羅馬的控制。在約維安的率領下,羅馬大軍垂頭喪氣地班師回朝,回到家後還要面對羅馬人的鄙視和憤怒。人們認為這個條約是羅馬的恥辱,尤利安的出徵英勇而又慘烈,這樣一個結局實在讓人無法接受。約維安本人再也沒能回到君士坦丁堡。回到羅馬國土後,他就停在安提阿考慮中間策略。他取締了所有尤利安指定的那些反對基督教的規定,他也沒有對羅馬宗教採取同樣嚴格的規定,而是推行了宗教寬容政策。他本人公開支持《尼西亞信經》,但他決定將宗教從帝國的政治核心中剝離出去。基督徒、希臘人、羅馬人,所有人都有權崇拜自己的神靈並參與政府事務。
但這一切為時已晚。宗教合法性與政治合法性,即宗教權力和政治權力早已成為與帝國密不可分的中心。如果有一位手段強硬魅力超凡的皇帝(和善的約維安顯然不是這樣的人物),那麼他還是有可能一方面將政權牢牢掌握在手中,另一方面施行宗教寬容。由於一紙條約,約維安的政治威信本就不高所以他穩固政權的唯一辦法就是利用宗教力量,通過樹立宗教正統,來確立權力核心。他不這麼做就必然會導致失去權威。364年,也就是他登基八個月後,在慢慢東進返回首都的途中,他死在了營帳裡。關於他的死因,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被一個通氣不好的爐灶燻死的,有人說他死於消化不良,還有人說他死於「頭腫」。阿米阿努斯說:「據我所知,根本沒人調查死因。」羅馬王位虛位以待。看完文章後大家有什麼想法呢?大家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和其他人一起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