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可謂老朋友了。
蟬聲,串聯著我的喜怒哀樂。
從孩提時,或許更早一點。蟬聲,自然地裝滿了我的耳朵。
我媽說我幼時,只要聽得夏至鳥叫,就不哭了,聽聽聽聽還會笑......
或許我是在蟬聲中長大,與蟬聲有著緣分。我特想常聽到蟬聲,因蟬聲很美,如詩如歌。聽到蟬聲,有如置身其中,心曠神怡。但不知何因,歷史上文人們,大都說蟬聲若噪。如唐人趙嘏的「噪蟬聲亂日初曛,弦管樓中永不聞。」許渾有:「噪柳鳴槐晚未休,不知何事愛悲秋。朱門大有長吟處,剛傍愁人又送愁。」此已不止於噪聲,又加碼成悲愁之聲。還有劉禹錫說:「一入悽涼耳,如聞斷續弦。」還是駱賓王,《在獄詠蟬》中還沉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詠蟬詩最多的,或數白居易,但我喜歡的還是早唐虞世南的:「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以哲學理念歌詠蟬的特長和人格化的內在與外表美的統一。
頗有境界的或是雍陶的:「何時各得身無事,每到聞時似不聞。」雖然有點條件主義色彩,但也算進入境界了。繁雜的外界,亦無關於內在的純靜。換言之,在紛亂的繁雜聲音中,也能找到或分慮出高雅的平衡,頗為難得。
心境、環境或是聽蟬的兩把鑰匙。
首先是無憂,
其次是無慮。
難怪古人對蟬聲的曲解,也理解今人對蟬聲的漸多美感,這與環境、心境有關,或是生活所致,吾亦感觸頗深。近來,越來越想聽聽草蟲、鳥、蟬這些自然界的聲音。尤其是盛莊新遷後,日子日趨舒爽。早聽暮聞,常與其中。心悅神往。頗得自然之樂也。
蟬鳴,需要環境。
聽蟬,需要心境。
環境好了,小康來了,心境也蕩漾起來了。
這幾天午睡,在家鄉崇德一帶稱之謂「歇熱」。儘管常被蟬聲叫醒,但總感到在天籟之聲裡,心情特好。知了知了!我說你知了什麼,我醒了,你知了,我睡了,還知了。她說知了,睡了,醒了,知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們玩了,我去遊泳了。
知了,知了!遊泳去了!
為了聽更高更大更集中的蟬聲,我寧願多走幾步,繞走河邊小徑。
這是自四明山東麓流經廣德湖再去甬江入海的一條小溪。兩邊林樹森森,灌木叢叢,夾著一溪碧流,時有三兩白鷺飛飛、停停。且聽見高林中蟬聲悠揚,毫無插針之隙。老蟬、金蟬、薄翅蟬,一組組一陣陣,悠悠揚揚,長長短短,圓腔、尖叫,徐緩、疾緊,越聽越高越熱烈。猶如與上頂烈日比能量。
這長腔高歌仿佛如一根根線條,從高柳中飛出,飛向遠方。若彩虹灑向天邊。我在樹蔭中找塊石頭,安穩坐下。靜聽、恭聽。似乎,我似乎不到三分鐘,就進入了「境界」。在夢中的呼嚕試比蟬聲高下。
其實,誰的聲音也難比蟬聲,因蟬鳴不由口器,而其發音器在腹肌部。由鼓膜振動而發出聲音,她的鳴肌每秒鐘伸縮振動數百次,因其蓋板與鼓膜間是空的,能起共鳴,所以有如此高腔。自然聲,高無比。又在晌午,蟬越熱越叫,因越叫越散熱,所以日愈烈,調愈尖。林愈深,蟬愈眾。
想起南北朝王籍有詩:「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 名句。林蔭小徑上,雖然蟬聲如潮,但仍幽雅深邃,有若天上人間,使人神定心閒。恍入無塵無俗之境界。
我伸了個懶腰,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想不起應去遊泳館,還是已泳歸,一時茫然。定神想想,尚未遊泳,因為泳帽還是幹的,就向西往遊泳館走去,不時還瞅瞅柳枝上仰著豎棲的蟬們。那麼沉穩、篤定,不改初心。
在泳道上,邊遊邊在想,小小蟬鳴有如此高聲,真是寸有所長!
蟬聲的高尖,緣於修煉。蟬為夏蟲,但非一冬之功。其陽壽雖然僅兩月之短。但它為質數,非以年記。有的修煉3年、5年,有的長達17年之久。在地下吸樹根液內練,一旦鑽出地面而羽化,又從樹枝吸取汁液,強實蟬身,關鍵還是增強她的鳴腔腹肌。
小泳上岸,復步曲徑。雄蟬們仍然自鳴得意地求偶鳴唱。此起彼伏。幽幽揚揚,瀟瀟灑灑,也難計其數。唱得不亦樂乎,聽者也不怨其煩,走走聽聽,聽聽走走。斑蟬的高調,金蟬的尖叫,草蟬的亂鳴窮唱,似乎有如競技場,不待我罷你登場,不登場者也在唱。情有可原,都不想失去這青春一回。展展歌喉,或曰風採,以求戀人芳心、青睞。
遠去的蟬聲,迎來近處的知了。
回家道上,猶如接力。屋前的知了,接過一路的蟬唱。
屋後的知了,也在說知了,知了。一聲聲,一陣陣,一時起,時起彼伏,延續著、交替著,唱著、鳴著......
蟬聲裝滿了我們的盛莊,我的畫室、書院......
蟬聲在我的筆墨、線條間抒情、鳴唱,流淌,流淌......
今年的蟬聲如同去年的蟬聲。
今年的知了,知道七十年前的知了。
不信,你問問,她回答必定是知了。因是我告訴她的。
我將七十年前的蟬聲錄音「內存」在耳朵裡,天天為我鳴唱。
左耳,右耳。
從早到晚,
春夏秋冬。
蟬聲裡,還有幸福的味道。
你聽聽......